“你就这样人家要你就给,总有一天给不了的,那时候还不是歇业?我反正受够了。”吴老板说完伙计也把门板上差不多了,他一拱手说,“不好意思,老弟我先走一步。您慢慢忙着。”说完转身进了店里,伙计在门上贴了张“店主远出,暂时歇业”的招贴,咔咔把最后两块门板上好。吴老板把柜台里的现金收拾了一下拢到一个小小的灰布袋儿里,账本归置到抽屉里,不舍地看一眼耗费半生心血的店堂,吩咐伙计:“把贵重点的货都搬到后面库房里锁好,把货架都苫好了。我不在,把店给我看好了。少一根洋钉看我回来不剥你的皮!”别看他刚才在何老板面前说得洒脱,其实心里一样舍不得这店铺,也没真心打算歇业不干了,只是气不过鬼子的盘剥。
梁老板站在街面儿上看着吴老板贴出的歇业招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心知自己这米铺之所以还能撑住,不过是因为人人都得吃饭。若鬼子就这样无休止勒索下去,歇业也是迟早的事。他摇头叹息着踱回自家店里,看看米囤伸手抓了把米对光细看,其实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那已经远不如原来的米了,碎米多、陈米多了。可是不这样掺着卖,一般穷家小户的还有几个人吃得起?他干咳一下清清嗓子对伙计说:“明天,给这里掺的碎米陈米再加二成。另外,再下乡去多收些碎米、米糠来。”言下之意以后连陈米都没得加,直接加米糠了!
“还加?再加这米就吃不成了,还不被客人们骂死?”伙计不解道。
“你当我愿意?不加?不加我就赔了!日本人派捐的单子你难道没看见?”
伙计不言语了,低头嘟囔道:“现在连我妈都快买不起米了,还掺……”
“有话对日本人说去,跟我说有用吗?不想干滚蛋!不掺?你妈更买不起!”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吴老板家招贴就有好奇的,挨了骂的米店小伙计一五一十学给路人听,又悄悄告诉大家自家米店的米明天又要多掺碎米陈米了,搞得人纷纷回家拿着簸箩来买米。
各家店铺的老板们议论纷纷,各自算账,看如何是好。有些胆大的就跟着向商会递了歇业条子,何继儒二话不说,一一照准。
第三天,街上的店铺关了好几家,门上贴着“有事歇业,敬请转告”的条儿。其中就有宁城最大最时髦的百货店,张小开做少东家的恒泰百货。
城外,丘陵、山峦绵延起伏,竹林苍翠,小溪山涧潺潺流淌,一条蜿蜒小路通向一座座散落的茅寮。沿小路散布着几个或隐蔽或游动的哨兵,两个头戴竹笠遮着半张脸的农妇急匆匆走着,其中一个是罗芳。
一间茅寮里,侯良生司令员和几个参谋在推演沙盘。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报告”,他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进来。”
哨兵进来走到他跟前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首长,地下党的同志来了,说有要紧事汇报。”
“散会!张震留下。哨兵警戒,任何人不许接近。请他们进来,你去请城工部张部长。”
张震按组织命令到支队以参谋身份工作已经有些天了,自从死间计划开始,他已经做好了不惜一切代价打入敌人内部的思想准备,也抓紧时间全面学习熟悉军事指挥知识和收发报技术。随着一声“报告”,两个戴斗笠的农妇进来。
张部长迎上去说:“辛苦了。有紧急情况?”罗芳看着屋内点头不语。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侯司令员,这两位是我的部下。”张部长恍然道。罗芳还是不语,盯着侯司令身后。
侯良生猛然醒悟哈哈大笑道:“哦,还有一个人。来来来,这是我们支队参谋张震。”两个女人这时才摘下斗笠。
张震上前一步脱下帽子微微笑着,罗芳一愣,捶了他一拳:“原来是你啊!
躲在后面装什么死人?”吴妈站在一边笑了。
侯良生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啊。”一时也失声大笑。
张部长笑道:“在这里大团圆了。”
几个人围桌而坐,罗芳给每人斟了茶,大家收了笑容开始讨论工作。
张震在侯司令示意下,对着地图介绍了当前形势,听得罗芳和吴妈都皱起了眉头。侯良生语气沉重地说:“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是开辟和扩大敌后抗日根据地,开展游击战、持久战,打击敌人、牵制敌人的有生力量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我们要在国统区和沦陷区夹缝中求生困难重重,一是敌情不明,两眼一抹黑;二是物资匮乏各项供应不足,连吃饭都成问题。这都需要地方党组织的配合,拜托你们了。”
“宁绍战役失败,浙东沦陷,我们地方党组织全面转入地下,还好浙东前几年的抗日基础很好,民心还在。目前敌人忙于建立日伪政权,巩固统治,加强掠夺,形势很严峻。”张部长点着树叶子卷的烟卷口齿不清地说,“小罗,说说你那儿的情况。”
“我现在还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只能围绕周边做工作。宁城宪兵司令部特高课课长佐藤是老牌间谍、中国通,曾经是上海日本商社的总经理,淞沪会战之后跟随日军活动,极其凶残狡诈,目前正在招兵买马建立统治机构。我们目前可以利用的最接近他的人是宪兵司令部翻译官何大头,我通过他堂哥何继儒和女儿茉莉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何大头是铁杆汉奸,但何继儒父女俩很有抗日意识和觉悟,值得争取。”
“这个何继儒什么背景?”张部长拧着眉头问道。
“他是何墅头何家的长房长孙,早年留学英国,思想开明,回国后不愿意继承家业,在上海英国银行当协理,淞沪抗战时逃回老家,得了肺痨。一年前因家道败落进城打理家族商业,这次鬼子逼他当商会会长,连吓带气病情加剧一直拖着不干,我觉得他当了对咱有利就劝他当了。他愿意为我们搞物资,安排得也妥当。”
侯良生点头:“就是前两天搞到的那些物资吗?”罗芳点头,张部长示意她继续汇报。
“除了商会和侦缉队,何大头说佐藤已经确定在宪兵司令部里增设税政课和教育课,扩大自己的地盘。侦缉队已经成立,络腮胡任副队长,队长空缺。这些汉奸了解地方情况,熟悉人脉,这次拉网行动就是他们为鬼子搜集提供抓捕名单并直接参与抓捕行动,令宁城倾向于抗日的报馆被查封,很多曾经的抗日积极分子被抓,我眼看着交通员牺牲、联络站被破坏人被杀害……其他各路损失估计也不小。这次来主要是因为鬼子利用商会逼捐,商人们不堪压榨要求商会为商人做主,于是何继儒等人在酝酿以商会名义软磨硬抗,先部分歇业,实在不行就罢市。如果我们动员群众支持商会,抗捐成功可以打击敌人气焰,重新建立人们抗日信心,也更容易引导商人们帮助恢复山区经济、为部队提供急需物资。我们来请示家里,看怎么干。”她注视着张部长,又看看侯良生司令员。
张部长没有直接答复,而是转向吴妈说:“说说你的看法。”
吴妈看着是个贤良淑德毫无特色的中年妇女,说话却极其干练干脆:“这事我俩在路上也讨论过,可以干。但她这条线不宜暴露,这些事她不能参与,由其他同志负责。她绝不能与其他同志发生横的关系,这次如果不是觉得要汇报的事情繁杂重大,我是不同意她来的。”张部长点点头说:“下不为例。”
吴妈接着说:“关于侯司令这边急缺物资的购买和运送,我们可以多方设法。
何继儒那条线直接在何家老宅交易,不与宁城何家发生联系。这边所需的一般商品交易,可以鼓动行商小贩化整为零往来做生意,这边要给予方便,同时也得防止敌特渗透。”
侯良生和张部长对视一眼点点头,张部长说:“好。支持商会抗捐的事还要细商量,把工作做扎实,尽量减少损失。”他沉吟着说,“佐藤给侦缉队留了个队长的位置,你们怎么看?”
“他还没找到合适人选?”罗芳琢磨道,“佐藤狡诈多疑,也许还信不过那络腮胡?”
吴妈微微摇头说:“据我们了解那络腮胡对鬼子死心塌地,进侦缉队就是交了人头的,跟鬼子清乡和上次城里行动,现在手上已经有不下十条人命了。佐藤不会信不过他,应该是吊他胃口,或者是等更厉害的人来。”
张部长拍了一下张震的肩膀说:“我倾向于他在找更厉害的人,他要心狠手辣的打手,但以他的心性,更想找个有勇有谋的帮手!你可以加快进入角色了。”
侯良生笑道:“我已经正式任命张震同志为区财经专员,专门负责经济工作和为部队征粮。”
张震生龙活虎地说:“我上任八天,已经在宁城附近的三个镇子筹集了五千多斤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