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部长看看自己的三员爱将,满怀信心地说:“敌人是强大的,但我们也不好惹,敌后工作要文武兼顾。侯司令是我们强大的武力后盾,我们要做好他的眼睛、耳朵,要做插进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抗捐是个契机,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吴妈,你刚才的意见是对的,罗芳这条线以后绝对保密,她的联络人目前是你,以后有变化再另行通知。在变更前,你也要注意不能暴露身份。你直接跟我联系,我不在找侯司令。(对罗芳)小商人的联络工作你提供可靠商人名单,我负责派人联络。你们的任务是情报工作,都不和宁城的地下组织发生横的联系,可以观察提出建议,有情况及时报告。”吴妈罗芳频频点头。
张部长又对张震说:“你的任务是立即大张旗鼓搞活根据地的经济活动,鼓励接纳宁城和根据地的商人们互通有无,平抑物价,解决军需民生必需物品的供应。同时要组织宣传群众搞副业,和商人们聊聊,把山里的山货特产卖到城里,把山里急需的粮食、咸盐和其他物资搞进来。”
张震跳起来立正道:“是!”
侯良生说:“我们部队会在外围搞出些动作来,请地下同志搜集近期敌人活动情报,我们要多点突破打个漂亮仗,里外互相牵制。这样,敌人就不敢过分镇压城里的罢市罢课活动。”
罗芳激动得鼓起掌来,说:“我们一定努力!”接着掏出一份贴身藏着的地图——她和茉莉所做的宁城详图,就着地图一一详细说明,侯张二人大赞。在后面的交谈中侯良生话不多,很注意了解宁城和周边地区的各方面情况。张部长对罗芳述说的一个细节很感兴趣,就是何大头那对小金鞋的主人——江家湾的江大善人。他沉吟道:“江大善人是个值得争取的人物,如果我们把他拉过来,就凭他家的名望和财力,对我们在那里站住脚就是一个很大支持。”
侯良生看着地图说:“江家湾位于敌占区和我游击区边缘的交通要道,还有渡口和码头,是敌我必争要地。现在鬼子还没来得及在那里修据点,如果能为我所用当然好。就是不知道这家人对日本人态度如何?有没有民族正义感?”
吴妈说:“这个江大善人我们摸过底,和戚家山的戚家是亲戚,抗战初期曾经给国民政府捐过款,组织过民团,可惜上次配合国军一九四师在戚家山作战被打散了。”
“好!”张部长一拍大腿,对罗芳说,“你说那双小金鞋是江大善人娶儿媳妇时专门定做的?”见罗芳肯定地点头,他继续说,“把这双小金鞋赎来,我们去还给江大善人,把他争取过来。”
茅屋里,这小会一直开到深夜,他们仔细研究了支持抗捐活动的具体方法步骤。终于散会,张部长留下张震和罗芳又细细研讨了有关暗瞳的事项,为快速打入敌人内部,命张震加快实施死间行动。
临走时罗芳盯着张震死死看了一眼,焦虑、担忧、不忍。他调皮地微笑回视,眼里却是一种决绝。她知道死间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死里求生,是走进一条抛弃自己一切利益包括生命、名誉、亲人的无尽黑洞。那里,注定只有黑暗、寒冷、伤痛,那里是蛇与狼的洞窟,充满危险、狡诈、危机四伏。走进去就注定要做黑洞里的暗瞳,在黑暗里窥视深达敌人心脏的秘密,给亲人和战友们一线光明。
要走了,罗芳和张震双手紧扣握别,这时他们的眼神已经澄澈清明,果毅坚定。吴妈只是紧抿着嘴冲他们点点头,她知道,在这条隐蔽战线,一切皆有可能。今天的战友,明天就不知派往何方担任何种任务,甚至再见面时都不能再相认,连一个相认的眼神也许都会给彼此带来杀身之祸。也许,今天一面就是永别,此去经年,天南海北,咫尺天涯,都是可能……第四天,宁城关门歇业的店铺多了起来,到下午,一多半店铺都提前关门了。市民们好奇地相互打听着:“这么些店怎么都歇业了?”
“谁知道啊,这说关就关了,日子没法过了。”一个拎着煤油瓶的小脚女人叨叨着,“得跑到下条街去了。”她远远看到对面一女人拎着菜篮过来,忙喊道,“张家姆妈,王记开着吗?我要打煤油。”
“你快去,刚才小灯盏说明天也要歇业了,我回去拿煤油瓶的。”两个女人在街上这么一喊,来来去去的人都回头看着,就有人问:“什么事这些店都要歇业?”
那边就有人答道:“日本人又派捐了,各家掌柜都喊撑不下去了要歇业呢。”
“娘欸,这日子没法过了。啥啥都涨价,现在还要歇业,怎么办啊?”
于是一些人就加快了脚步,估计也是回家拿油瓶醋瓶煤油瓶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小脚女人在街上蹒跚扭着,朝远处街角扭去……老佐藤穿着和服提着文明棍在街上溜达,过往行人小心绕开他奔往各自地方。溽热的小街,淡淡花香慵懒飘散,老佐藤不远不近随着小脚女人逛过去,沿街看着贴出的歇业招贴,嗅出味道不对了,他开始恼怒,跨着大步走回司令部,还没坐稳就把何大头叫到办公室,张口就骂:“混蛋!你的良心太坏了!”何大头吓一跳,一鞠躬直接九十度,直起腰来才说:“太君,您说的是……”
“混蛋!为什么市面上有那么多店铺歇业?!”
何大头早已准备好了说词:“哎哟太君啊,您不叫我我还不知道怎么跟您报告呢。”他掏出一沓信件来抖擞着说,“报告太君,前几天北大营的皇军下通知要商户们纳捐,加上您派的两次两个月里已经五次了,还不算宪兵司令部挂牌前的那些。现在生意又不好,那些有交不起的就只好跟商会请假歇业了。”
佐藤皱着眉头招了下手,何大头恭恭敬敬把那沓申请歇业的信递了上去,看着佐藤脸色说:“商会也没办法,我哥昨儿气得躺床上起不来了,商人们围了商会,看门的驼子被人打了。今天歇业的越发多了,我哥正准备找人一家家去劝呢。”
佐藤大怒道:“混蛋!皇军派捐就要歇业?”
何大头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解释道:“这个,做买卖就是低买高卖,赚个差价。现在物价涨得厉害,捐税再高了,确实没啥赚头。”他点头哈腰拿出一盒烟来,走到佐藤跟前帮他点上,说,“太君,您是做过大买卖的明白人。宁城小地方,百姓没啥钱买不起贵东西,这商人们是涨价的招儿也使了,降价的招儿也试了,这买卖一天不如一天,就连我哥家的铺子都撑不住了。太君,商人们不是故意要歇业,是真撑不住了。说两个月派五次捐实在受不了,连老本都捐进去了。
要不咱商量个章程,一个月到底派多少合适,再由商会往下派?”
佐藤心里明镜似的,他当然知道现在商人们赔钱,但他的任务就是最大限度地压榨掠夺,只要还有一滴油就要榨出来。他眯着小眼睛不作声,何大头见他不言语,心想有缝儿,掏出一个玉蝴蝶轻轻放在他面前桌上,讨好地叫了声:“太君。”佐藤一睁眼,何大头朝那玉蝴蝶指了指。佐藤眼前一亮,好精致的玉蝴蝶!洁白莹润,雕工精细,仿佛栖息在桌上随时可振翅而飞。他阴沉沉地看了何大头一眼,何大头朝后退了半步说:“太君,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扬州工,康熙年的贡品,好东西,好东西啊。商会想跟您商量商量。商量商量好处大大的,太君?”
佐藤心里翻腾着,目光不禁落在桌上的全家福上,妻子、女儿在上面对他温柔地笑着。他是识货的,这只玉蝴蝶在盛世至少要一二两黄金。自己虽然薪金待遇优厚,但也只限于养家,与良子结发近二十年,奉养父母抚育孩子,却从未给她一件像样的首饰。战时物价暴涨,东京也不能免,前些天良子来信,虽不至于诉苦,但字里行间已经流露出持家不易。他羡慕那些军人,烧杀抢掠大发战争财,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宁城的统治者,现在不捞还等何时?!
何大头看着他脸色有点阴晴不定,小眼珠子盯着玉蝴蝶不动,试探道:“太君,商量商量?”
“你先回去,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商人们奸诈狡猾,我不相信他们。不许歇业,不许抗捐!不然都抓来训话!”
何大头见佐藤已经默认收下玉蝴蝶,顿时胆子也大了,他一躬腰嬉皮笑脸地歪脸看着他说:“太君,他们歇业请假都有理由的,商会也不好驳。”他指指桌上那些信封凑近一步说,“太君,他们就像您养的鸡,慢慢养着下金蛋。如果把鸡杀了,以后就没金蛋了。”他看着佐藤脸色说,“中国有句成语,太君明白?”
佐藤阴着脸斜瞥了一眼说:“你敢说大日本皇军杀鸡取卵?”
“不敢,不敢,只是想让太君留着他们以后多多下蛋。”
佐藤哼了一声打开信封,一看什么父母病重的、回家娶亲的、没钱交店租改行跑单帮的、送女儿远嫁的,甚至还有小舅子在外地坐牢送牢饭的。他长叹一声挥手让何大头出去,心知经历了战乱的宁城经济很脆弱,这些商人们也许真榨不出多少油了。但是!就算他们交不出捐税,也得填满自己的荷包!
何大头心里暗喜鞠躬退出,门一带上就浑身骨头轻了三分,仿佛看见一堆大洋在朝自己招手,嘚瑟着跑去小上海找何继儒报信儿卖好。
佐藤坐在椅上把玩着玉蝴蝶沉思一阵儿,把它收进抽屉,去了松井办公室,把那沓歇业申请递给他看。松井虽然不是中国通,但“歇业”二字还是认识的。
他脸色一变就要骂人,佐藤把手一抬一压挡了回去。
松井冷眼看他,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失败小贩的儿子、温吞水般的老特务。
老佐藤慢慢说道:“他们,软弱又狡猾,逼急了兔子也咬人。帝国现在需要物资支援战争,这些人就是我们养的鸡,养的猪,鸡养着可以下蛋,猪养大了下小猪崽,养肥了还可以得到更多的肉。逼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松井傲然说:“那你想怎么办?”
“也许只能榨这么多了,但我还要看看,不能这么快就让步,要软的硬的一块儿用!”
“我马上派兵把歇业的铺子封了!把老板抓来!”
佐藤来回转了几圈终于下决心道:“好!再逼他们一下,新招的那几个人也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