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前方带路,三步一回头,康老与黄石两人缓步而行。
三人从南郊出发,径直向东市而行,一路上都是高墙阔顶的作坊,不时有叮咚砰乓的敲打声传出。
“你借宿的房间就是直木的,这孩子也是一个苦命之人”,康老悠悠说道,黄石一听,兀自回想起房间内的陈设,各个家具衣物规整得当,房中不见一丝零乱,可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康直木”定是个严谨规矩之人。
康老继续说道:“直木年幼时,家中得罪了乡里的一恶霸,不想这恶霸家亲中有修灵之人,结果全家十余口人被那灵者一屠殆尽,那灵者生性凶残,就当着直木的面一刀一刀砍死他的家人,那时……他也就五六岁吧……”
这低沉的语气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像有一抹抹血幕刷过眼前,黄石深吸一口气!
“后来,幸得老夫路过,救下了这苦命的孩子,那日之后,这小子便寡言少语,样貌看上去也是阴鹜冷酷,但却是善良重义之人……”
“康老,能给我说道说道这洪家枪吗?”黄石见康老提起往事,面露悲色,便岔开话题。
少年对于学枪不甚感兴趣,往日在流鬼湾,那些拿刀使枪的,多是些凶恶蛮横之徒,偶尔可见一些青衫红袖的公子小姐,腰挂佩剑,仗剑而行,别有一番潇洒飘逸的风韵。少年每每见之,心生向往……
“洪家枪馆,嘿!我知道,我知道……”小康从身旁钻出来,一嘴抢过话头,“这洪家枪馆呀,学徒不多,名声也不大,可有趣得紧!”
“有趣?”
“对,甚是有趣,这洪家枪馆,祖上几代习枪,到了现任馆主‘洪林’,相传他花掉了祖上几辈的积蓄,讨了个女灵者做老婆,一心想生一个又带把又带灵根的儿子,结果天不遂人愿,儿子年过二十还未开灵根,洪林一气之下将儿子逐出家门,把老婆当菩萨样供着,整日低眉奉承,缠着老婆再给他生儿子,你说好笑不好笑”,小康说完自顾哈哈大笑起来。
黄石却有些不甚相信,转头看向康老,却见康老缓缓点头,“这事确有耳闻。”
少年心下一阵无语,他抬头望天,只见空中一只乌鸦嘎嘎飞过,心想,“去这洪家枪馆学枪,该不是一场嬉戏吧!”
三人走了两个多时辰,直到申牌时分,日头西斜。
此地位于东市边缘,少了喧嚣的人声,周遭商铺稀少,多是一些地摊货架,摆些劣质的煞器,少有人问津。
康老走向一户院落,灰石相砌的院墙高过头顶,苔藓沿着墙脚攀爬而上,一扇旧木门镶嵌其中,门闩还未上锁。康老也不叩门,径直推门而入,黄石与小康跟随其后,跨过门槛,眼见一个宽阔的院场,一栋三层高的青瓦木楼矗立一旁,院场灰石铺面,中间是一个木板搭建的擂台,台上放有两架武器。院场的另一侧是一处桩台,从高到低,有横有竖,立着数十个木桩,桩边跺着几个大小不等,以铁链贯穿的石墩子。
这武馆再简陋不过了。
木楼前坐着一个三旬年纪的胖汉,脸圆腰粗,一身肥肉,他大大的屁股坐在一个铁锤上,身旁还立有一块齐腿高的黑铁大盾,胖汉此时一手拿葱,另一只手正在撕扯葱上的枯叶,枯叶纤细,每每能躲开胖汉粗大的手指,搞得胖汉频频皱眉噘嘴,脸上写满“不情愿”三个字。
康老三人相继上前,小康呼道,“大牛,大牛!”
胖汉闻声抬头,瞧见三人,大嘴一咧“嘿嘿……康老爷,小……小……小?”
“小康——!”小康大声提醒他,”大牛,我这都来了几百次了,你还得着想半天?”
胖汉举手搔搔后脑勺,一脸愧意,旋即又是咧嘴一笑,他脚缝样的眼裂发出两道目光,目光绕过小康看着后面的黄石。
“大牛,馆主在不在?”康老笑说道。
大牛一愣,康老不得不又问一遍,胖汉点了点头,眼睛还瞅着黄石。
“去,告诉馆主,我给他带了个新徒弟。”
“新徒弟?”胖汉又沉思了,半响他恍然大悟,一把扔掉手上的青葱,转身向木楼跑去,迈步时又忘记了臀下的大铁锤,险些给绊了一跤。
“嘿!这傻大个儿”,小康转向黄石,“小石哥,这大牛还有个胞弟叫作‘二牛’,亦是傻乎乎的,听产婆说来,这两兄弟块头太大,他俩娘亲生他俩时,久生不出,两兄弟脑子给憋坏了。”
黄石心头拔凉拔凉的,他又在默默为这武馆作评判了。
三人等待片刻,但见大牛跑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人,大牛身形肥硕,黄石一时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师父,唉,这儿”,大牛说罢,挪开步子。
三人得见枪馆馆主——洪林。
这是一个年纪四旬以上的男子,个头不高,眼角有些下垮,男子见到三人,一笑,眉眼垮得更厉害了,好在他眼下长了一个鹰钩鼻,平添了三分英气,只是这三分英气又被一身穿着抵消殆尽。馆主一身蓝灰麻衣,腰间系了一条土黄色的灶裙,他双手不停地在灶裙上擦拭手上的水渍,这是刚从灶房赶出来。
馆主先看了看黄石,而后走向康老,未言先笑,“嘿嘿嘿……康老,正时赶巧,正时赶巧,锅里烧的肥鸭马上出锅,今儿个可得好喝一碗!”
“那就叨扰馆主了。”
“这位小兄弟便是……”馆主转向黄石,黄石赶忙上前两步,抱拳躬身,“回馆主,我叫黄石,石头的石,馆主呼我小石便可。”
“嗯,小石,甚好,甚好。”
馆主快步上前扶起躬身行礼的黄石,他八字眼上下打量着,只见少年肤色黄黑,体格瘦弱精干。馆主二话不说,伸手就在黄石四肢和胸背上又抓又捏,口中啧啧称奇。
黄石虽是体型瘦弱,却是骨密肉紧那种,他长年在流鬼湾奔命逃亡,体魄时刻在经受苦难的锤炼与打磨,此时,少年双眸中虽多是羞涩之情,但偶有精光闪过,泛出一丝无畏生死的坚韧。
馆主如获至宝,像得了一个好物件,舍不得撒手。
康老含笑而立,黄石与小康见馆主古怪的行径却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