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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一个较为冗长的个案史摘要,我提出这份素材主要是为了审视抽搐的心理起源的相关因素。在这个案例中,抽搐似乎只是一个次要的症状,在素材中仅占极小的部分。然而在这位病患的性发展过程中,抽搐所扮演的角色却牵动着他的整体人格、他的精神官能症及他的个性,而这影响是如此深远,一旦分析能成功地治愈抽搐,治疗几乎就可以宣告结束。
菲力司十三岁的时候被带来我这里分析,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行为完全符合了亚历山大所提出的“精神官能症性格”。虽然他没有真正的精神官能症状,但在对智性上的兴趣和社交关系都严重受到抑制。他的心智能力不错,但除了比赛,他对任何事物都显得意兴阑珊。他对父母、兄弟与同学之间的态度非常冷淡。另一个不寻常的情况在于他缺乏情感。他母亲只是顺口提到他曾经有过几个月的抽搐,不过就是偶发的小毛病而已,对她而言(至少有一段时间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个症状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重要。
由于他一星期只来分析三次,加上他的治疗中断过好几次,所以三百七十小时的分析时数实际是长达超过三年四个月。这个男孩一开始来看我的时候还没迈入青春期,而长期的治疗让我了解到:他的种种困难,将会因为青春期的开始而愈演愈烈。
以下是一些有关他发展的基本重点。三岁时他因为包皮过紧而接受拉伸手术,他对这种拉伸与自慰之间的连结留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他父亲也曾经一再以警告、威胁,来禁止他的自慰行为;在这些威胁之下,菲力司被迫放弃自慰行为。但是即使在潜伏期阶段,他最多也只能做到偶尔不自慰。十一岁时,他必须接受鼻腔检验,这件事重新引发他三岁动外科手术的相关创伤,导致他对自慰的挣扎又出现了,但这一次,他的自慰行为因父亲从战争中回来及新的威胁而完全停止。阉割焦虑与后来对自慰的持续挣扎,深深影响着这孩子的发展。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是,六岁以前他都和父母一起睡,对父母性交过程的观察,在他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三岁时——正是婴儿期性生活的高峰期——进行外科手术造成的创伤,强化了他的阉割情结,也使他的性态度从异性恋转往同性恋。但是,即使俄狄浦斯情境已经出现错置,却还是遭受阉割焦虑的破坏。他的性发展迅速退回到肛门施虐的水平,并进一步退化到自恋状态的趋势。这为他塑造了拒绝外在世界的基础,他的人际退缩态度变得愈来愈明显。
当他还是个小小孩时,非常喜欢哼哼唱唱,但是从三岁开始却不再唱歌。直到他接受分析以后,才重新恢复他对音乐的天分和兴趣。在幼年,过度的身体躁动开始出现,并且有增强的趋势。在学校他完全无法让自己的腿静止下来;他会不断地在座位上乱动、做鬼脸、揉眼睛等等。
菲力司七岁的时候,他的许多困难因为弟弟的诞生而更加恶化。他更强烈地渴望能被温柔的对待,但是他对父母和周遭环境的态度却愈来愈冷漠。
在阉割焦虑的压迫下,比赛与性交之间的对等关系使得他之前抑制下自己对于比赛的喜爱。来自父亲的胁迫造成后来他成功地将部分焦虑转移到学业上,但因为求知与性交之间也具有某种潜意识的连结,使得学习现在变成了一种禁忌的活动,如同过去比赛对他也是一种禁忌一样。在我的文章《儿童力比多发展中学校的角色》中,我曾经以这个特殊个案来解释这种连结关系,并更为广泛地阐述其适用范围。在此我只提到,对菲力司而言,用比赛、学习或其他升华方式去处理焦虑是不可能成功的。焦虑会一再出现。在分析过程中,他愈来愈了解到比赛是一种失败的、对焦虑的过度补偿(over-comensation),也是一种失败的自慰替代品。不出所料,他对比赛的兴趣减少了。就在这时候他也渐渐地发展出对于各种学科的兴趣。同时,在做出这么多失败的努力后,他的触摸恐惧[(Berrungsangst),对触摸自己性器的恐惧]变少了,他逐渐克服长年来对自慰的恐惧。
此时值得注意的是他抽搐的频率增加。他的抽搐最早出现在分析之前的几个月,促发因素是他秘密地目睹了父母之间的性交过程。在抽搐出现后,一些症状立刻出现:包括脸部抽搐和头往后仰。抽搐由三个阶段组成。一开始,他的头部后方靠近颈部的地方有一种郁闷不舒服、仿佛被撕裂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他把头往后仰,然后从右边转到左边。第二个动作伴随着一种感觉,好像有东西大声地咔啦作响。最后一个阶段是第三个动作,他会尽可能把下巴深深向下压。这让他有一种钻进某种东西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他会将这三个动作连续做三遍。在抽搐当中,“三次”的意义之一(之后我会有更详细的说明)在于他扮演了三个角色:被动的母亲角色、被动的自己以及主动的父亲角色。前两个动作都象征着被动的角色;然而在咔啦作响的感觉中所包含的施虐元素也象征着主动的父亲角色,这个元素在第三个动作中表达得更完整,就像要钻到某种东西里去。
为了让抽搐成为分析的重点,必须从病人口中获得与抽搐有关的感觉和他对引发抽搐之情境的自由联想。一开始抽搐只是不规律地间隔出现,发展一段时间后,频率变得愈来愈高。直到分析成功地进入他深层心智中潜抑的同性恋倾向(一开始显现在他对比赛的热衷,以及和比赛有关的幻想),抽搐的重要性才开始浮现。后来他的同性恋倾向也表现在至今尚未显露出来的兴趣上,他开始对音乐会,尤其是对指挥家和不同的演奏家产生兴趣。他就此爱上了音乐,并逐渐真实地、持续地领略音乐之美。
这孩子在幻想中取代母亲在配偶关系中的角色,这是一种被动的同性恋倾向,后来被主动的同性恋幻想所掩盖,他幻想取代父亲的位置,与一个男孩进行性交。这种幻想表达出他的同性恋客体选择是在自恋的层次上进行的;他选定自己成为爱的客体。从创伤所中引发的阉割焦虑导致他以自恋的方式发展出同性恋倾向。而后,他所爱的客体从母亲转移到父亲,又从父亲身上转移开来,这是自恋式退化的结果,形成他人际退缩行为的基础。但是在他自慰幻想的同性恋内容的背后,我们能够看见菲力司最早期认同父亲的种种细节(例如他对平台式钢琴和乐谱的兴趣),换言之,这是一种与母亲性交的异性恋幻想。菲力司三岁的时候曾经以唱歌的方式表现出这种认同,后来他放弃不再歌唱。
在他自慰幻想中的肛门期成分也变得更加明显。例如在剧院里,他很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交响乐团的位置处在舞台下方,所以音乐听起来像是被包住一样,相当模糊;这是受到早期从父母亲床上传来的声音,经由肛门期诠释(analinterretation)所产生的影响。他批评一个年轻的作曲家在乐曲中使用太多管乐器,这使我们回溯他婴儿时期对于放屁声响的兴趣。他的音乐鉴赏力里头存在着非常强烈的肛门期成分,他自己就是那位年轻作曲家,他觉得自己只能够达到肛门期成就,无法和一样父亲享受性器期成就。明显易见地,他日渐强烈的听觉兴趣有部分是从视觉领域的兴趣中退化的结果。在非常早期的发展当中,他经验到原初场景,因此他的窥淫癖(scotohilia)受到增强,令视觉领域很容易就受到退化作用的影响。分析过程再度印证了这点。在欣赏一出歌剧后,他从指挥家乐谱上的黑点与黑线制造出一个幻想,并从离舞台不远的座位上试着要破解这些密码(再一次,我们可以连结到他的异性恋欲望,因为菲力司将指挥家眼前的乐曲,当成他母亲的性器官)。当我们讨论到他短暂出现的眨眼、揉眼睛症状时,我们会更清楚地了解这一点。
他的兴趣不断增加,同时对诗人、作家、作曲家感兴趣,这可以连结到他早期对父亲的崇拜,后来却被深深地潜抑。因此在阅读一本描述一个男人对一个男孩的爱情的书籍后,他第一次直接地对同性产生兴趣。他对一个同学发展出一种浪漫的“迷恋”。他迷恋的这个男孩子A,也是一位男老师最喜爱的孩子,全班同学显然有着充分理由认为师生之间正在谈恋爱。这位老师也对菲力司的客体选择产生重大的影响。分析显示A男孩一方面象征菲力司的理想化自我,另一方面也象征了一些介于男女性别之间的东西——拥有一根阴茎的母亲。A与男老师之间的关系体现了菲力司心中不被满足的渴望,他希望像个孩子一样被父亲所爱,也象征他希望在父母关系中取代母亲的位置。他对A的爱主要是基于认同作用,可说是一种自恋式的客体关系。这是一段不求回报的爱恋。确实是如此,因为菲力司绝对不敢接近他所爱的男孩。他向同学B透露这段不幸的爱恋,后来他选择B作为爱的客体。从着色和其他方式的数据中显示,B让菲力司想到父亲,并且想以B来取代父亲。这种关系使他们互相自慰,考虑过所有复杂情况后,为了使分析能够持续、并且对菲力司有益,我必须停止这两个男孩之间的关系。
菲力司重新唤起对音乐的兴趣,表露出同性恋倾向,自慰行为也再度出现——出现这些发展的同时,抽搐的频率开始明显减少,而在抽搐偶然出现时,我们也能攫取它的潜意识意义。当菲力司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已经克服了对A与B两人的爱的时候,抽搐再度出现,比以前更严重。这清楚显示出抽搐所象征的意义,也就是受潜抑的同性恋冲动,更确切地说,抽搐释放出存在于这些幻想或自慰行为中的冲动。在儿童早期冲突的那段期间,菲力司感受到阉割焦虑的威胁,使他潜抑那些指向母亲与父亲的欲望。现在(有一部分是应我的要求)他又重复了拒绝A与B的过程。因此,再次出现的抽搐可视为一种替代物,就像之前他以过度的身体躁动取代自慰行为与自慰幻想一样。现在我得以更全面地分析他的同性恋倾向。此时直接的同性恋倾向大幅减弱,升华作用出现,特别是这时候他开始与其他男孩建立友谊。
对抽搐的深入分析,一次又一次带领我们回到它在童年早期的源头。有一回,当菲力司正在和一个朋友一起写功课的时候,他决定要率先解答一个数学问题,但他朋友却比他更早解开这一题,之后他便出现抽搐的情况。自由联想显示出在这次的同侪竞争中落败,使得父亲的优越感与菲力司的阉割情结再度浮现,迫使他回到在与父亲的关系中采取女性角色的状态中。另一个发生抽搐的场合是,当他必须向男英文老师坦承他没有办法跟上进度,希望老师能够拨给他一些私人课程以弥补不足的部分。对他而言,这也象征他承认在与父亲的竞争当中落败。
接下来是一个饶富意味的小插曲。菲力司曾经试图获得一张早就销售一空的音乐会门票;他和许多人站在音乐厅的入口处,在推挤当中一位男士弄破了一扇玻璃,必须找警察来处理。这时抽搐又犯了。分析揭露出这个特别的情境其实是在重复儿童早期的偷听场景,也就是与抽搐的起源密切相关的情境。他认同自己就是那个弄破窗子的男人,两人有着相似的行径,在早期情境中他曾经想要强行进入一场“音乐会”,亦即父母之间的性交。警察象征着父亲会侦查、检视他的这项企图。
抽搐进一步减少了,我们可以分成两个部分来说明这个情形:抽搐的频率降低;抽搐从三个动作减少到两个,到后来剩下一个动作。首先,第一个抽搐动作的起因,是因为他觉得颈部后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但这样的感觉已经不再出现;后来在伴随第二个动作出现的巨大咔啦声也不再出现了。最后只剩下那种钻进某个东西的感觉,包括肛门所感觉到的压力,以及被他的阴茎所刺穿的压力。这种感觉与幻想中,他用阴茎钻进父母体内,摧毁父亲的阴茎和摧毁母亲有关。在这个阶段,抽搐缩短成单一动作,在其中仍然可找到前两个动作的蛛丝马迹。
被动式同性恋因素所引起的撕裂感与咔啦作响的感觉消失,自慰幻想也随之改变;在自慰幻想中的同性恋内涵,从原本的被动变为主动。然而在撕裂、咔啦作响、钻入等动作当中也隐含着性交的节奏。姑且不论这些感觉的急迫性,当菲力司忍住不要抽搐的时候,他经历到一种强烈的紧绷感,这些感觉会增强,然后降低下来,有一段时间主要是撕裂的感觉,然后是咔啦作响的感觉,后来只剩下钻入的感觉。一段时间过后,抽搐完全消失,但是却被另一个双肩同时向后推的动作所取代。以下事件揭露出这个动作的意义:菲力司和校长谈话时,突然充满一种无法抗拒的急迫感,想要搔抓自己的背,之后他的肛门发痒、括约肌收缩。这明白显示他当时潜抑了他的渴望——想以一种恋粪癖的语言来羞辱校长,用粪便弄脏他。这再度让我们回顾在原初场景中,他也曾经对父亲升起同样的渴望,并且透过一连串动作与尖叫的方式表达出来。
有一次他必须在会谈室里等我一阵子,之后他告诉我,刚才他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公寓,经验到一种特别的感觉。他在许许多多的窗户上看见各种影子与形状,他试着想象他们在做什么。对他而言仿佛是身处在剧院,可以看见演员们扮演着各种不同的角色,同时他也感觉自己正与这些人共享正在发生的事情。
透过菲力司自慰幻想的发展与改变,可以看出他从同性恋改变成异性恋倾向,以及其异性恋倾向的修饰与调整。分析带领我们回溯到最早期的自慰幻想,直接连结到他对父母亲性交过程的观察。现在我将概略叙述这些幻想确切的发展年代顺序。
菲力司和父母亲同房直到六岁,当他还小的时候,他曾经想象自己床前有一棵大树,树干指向与父母床铺相反的方向。一个小小的男人从这棵树上朝他滑了下来,这个小人一半是老人,一半是小孩——浓缩了他父亲与自己的形象,这表现出他的自恋式同性恋客体选择。后来出现的是许多男人的头,特别是许多希腊英雄的头,这些头颅在他心里也像炮弹和重物一样,他看见它们飞向自己。这些素材早已为他日后对足球的幻想,以及凭借足球技巧来过度补偿对于父亲会阉割他的恐惧埋下伏笔。
随着精神状态进入青春期,他做了一个新的尝试,导致一个异性恋客体选择在他的幻想中出现,他想象自己和一些女孩子一起踢足球。在这个幻想中,他也把(那些小女孩的)头换掉了,就像他曾经在幻想中使用英雄们的头一样,这么做是为了让真实喜爱的客体变得无法辨认。在分析过程中,他再度开始自慰,且频率增加,因此肌肉的抽搐随之减少,他的自慰幻想一步一步地发展为以下的内容:他幻想一个女人躺在他身上,后来幻想一个女人有时候躺在他上面,偶尔也躺在他下面,最后他幻想一个女人完全只躺在他下面的位置。这些幻想中的相关性交细节都与这些位置相互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