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河,一直是我们居住的村落人家赖以维生的所在,种稻子的人,每日清晨都要
到田里巡田水,将河水引到田中;种香蕉和水果的人,也不时用马达将河水抽到干燥的
土地;那些种青菜的人,更依着河边的沙地围成一畦畦的菜圃。
妇女们,有的在清晨,有的在黄昏,提着一篮篮的衣服到河边来洗涤,她们排成没
有规则的行列,一边洗衣一边谈论家里的琐事,互相做着交谊,那时河的无言,就成为
她们倾诉生活之苦的最好对象。
在我对家乡的记忆里,故乡永远没有旱季,那条河水也就从来没有断过,即使在最
阴冷干燥的冬天,河里的水消减了,但河水仍然像蛇一样,轻快的游过田野的河岸。
我几乎每天都要走过那条河,上学的时候我和河平行着一路到学校去,游戏的时候
我们差不多都在河里或河边的田地上。农忙时节,我和爸爸到田里去巡田水,或用麻绳
抽动马达,看河水抽到蕉园里四散横流;黄昏时分,我也常跟母亲到河边浣衣。母亲洗
衣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跑到堤防上散步,踞起脚跟,看河的尽头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我爱极了那条河,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封闭的小村镇里,我一注视着河,心里就
仿佛随着河水,穿过田原和市集,流到不知名的远方——我对远方一直是非常向往的。
大概是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学校要举办一次远足,促使我有了沿河岸去探险 的决心。我编造一个谎言,告诉母亲我要去远足,请她为我准备饭盒;告诉老师我家里
农忙,不能和学校去远足,第二天清晨,我带着饭盒从我们家不远处的河段出发,那时
我看到我的同学们一路唱着歌,成一路纵队,出发前往不远处的观光名胜。
我心里知道自己的年纪尚小,实在不宜于一个人单独去远地游历,但是我盘算着,
和同学去远足不外是唱歌玩游戏,一定没有沿河探险有趣,何况我知道河是不会迷失方
向的,只要我沿着河走,必然也可以沿着河回来。
那一天阳光格外明亮,空气里充满了乡下田间独有的草香,河的两岸并不如我原来
想像的充满荆棘,而是铺满微细的沙石;河的左岸差不多是沿着山的形势流成的,河的
右岸边缘正是人们居住的平原,人的耕作从右岸一直拓展开去,左岸的山里则还是热带
而充满原始气息。蒲公英和银合欢如针尖一样的种子,不时从山上飘落在河中,随河水
流到远处去,我想这正是为什么不管在何处都能看到蒲公英和银合欢的原因吧!
对岸山里最多的是相思树,我是最不爱相思树的,总觉得它们树干长得畸形,低矮
而丑怪,细长的树叶好像也永远没有规则,可是不管喜不喜欢,它正沿路在和我打着招
呼。
我就那样一面步行,一面欣赏风景,走累了,就坐在河边休息,把双脚放泡在清凉 的河水里。走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路经一个全然陌生的市镇或村落,那里的人和家乡的
人打扮一样,他们戴着斗笠,卷起裤脚,好像刚刚从田里下工回来,那里的河岸也种菜,
浇水的农夫看到我奇怪的走着河岸,都亲切的和我招呼,问我是不是迷失了路,我告诉
他们,我正在远足,然后就走了。
再没有多久,我又进人一个新的村镇,我看到一些妇女在河旁洗衣,用力的捣着衣
服,甚至连姿势都像极了我的母亲。我离开河岸,走进那个村镇,彼时我已经识字了,
知道汽车站牌在什么地方,知道邮局在什么地方,我独自在陌生的市街上穿来走去。看
到这村镇比我居住的地方残旧,街上跑着许多野狗,我想,如果走太远赶不及回家,坐
汽车回去也是个办法。
我又再度回到河岸前行,然后我慢慢发现,这条河的右边大部分都被开垦出来了,
而且那些聚落里的人民都有一种相似的气质和生活态度,他们依靠这条河生活,不断的
劳作,并且群居在一起,互相依靠。我一直走到太阳往西偏斜,一共路过八个村落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