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种的菇芦瓜也是一样,等它完全熟透在树上枯干以后摘取,那些长得特别大而
形状不够美的,就切成两半拿来当舀水、盛东西的勺子。长得形状均匀美丽的,便在头
部开口,取出里面的瓜肉和瓜子,只留下一具坚硬的空壳,可以当水壶与酒壶。
在塑料还没有普遍使用的农业社会,葫芦瓜的使用很广,几乎成为家家必备的用品,
它伴着我们成长。到今天,菇芦瓜的自然传统已经消失,菇芦也成为民间艺品店里的摆
饰,不知情的孩子怕是难以想像它是《论语》里:“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
也不改其乐。”与人民共呼吸的器物吧!
葫芦的联想在民间有着悠久的历史,许多甚受欢迎的人物,像李铁拐、济公的腰间
都悬着一把葫芦,甚至《水浒传》里的英雄,武侠小说中的丐帮快客,葫芦更是必不可
少。早在《反汉书》的正史也有这样的记载:“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
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
在《云芨七签》中更说:“施存,鲁人,学大丹之道,遇张申,为云台治官,常悬 一壶,如五升器大,化为天地,中有日月,夜宿其内。”可见民间的葫芦不仅是酒哭、
水壶、药罐,甚至大到可以涵容天地日月,无所不包。到了乱离之世,仙人腰间的葫芦,
常是人民心中希望与理想的寄托,葫芦之为用大矣!
我每回看美国西部电影,见到早年的拓荒英雄自怀中取出扁瓶的威士忌豪饮,就想
到中国人挂在腰间的葫芦。威士忌的瓶子再美,都比不上葫芦的美感,这是无可奈何的
事,因为在葫芦的壶中,有一片浓厚的乡关之情,和想像的广阔天地。
母亲还在使用的葫芦瓢子虽没有天地日月那么大,但那是早年农庄生活的一个纪念,
当时还没有自来水,我们家引泉水而饮,用竹筒把山上的泉水引到家里的大水缸,水缸
上面永远漂浮着一把葫芦瓢子,光滑的,乌亮的,琢磨着种种岁月的痕迹。
现代的勺子有许多精美的制品,我问母亲为什么还用葫芦瓢饔,她淡淡的说:“只
是用习惯了,用别的勺子都不顺手。”可是在我而言,却有许多感触。我们过去的农村
生活早就改变了面貌,但是在人们心中,自然所产生的果实总是最可珍惜,一把小小的
葫芦瓢子似乎代表了一种心情——社会再进化,人心中珍藏的岁月总不会完全消失。
我回家的时候,喜欢舀一瓢水,细细看着手中的葫芦瓢子,它在时间中老去了,表
皮也有着裂痕,但我们的记忆像那瓢子里的清水,永远晶明清澈,凉人肺腑。那时候我 知道,母亲保有的葫芦瓢子也自有天地日月,不是一勺就能说尽,我用那把葫芦瓢子时
也几乎贴近了母亲的心情,看到她的爱以及我二十多年成长岁月中母亲的艰辛。
——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九日
秘密的地方
在我的故乡,有一弯小河。
小河穿过山道、穿过农田、穿过开满小野花的田原。晶明的河水中是累累的卵石,
石上的水迈着不整齐的小步,响着琮琮的乐声,一直走出我们的视野。
在我童年的认知里,河是没有归宿的,它的归宿远远的看,是走进了蓝天的心灵里
去。
每年到了孟春,玫瑰花盛开以后,小河琮琮的乐声就变成响亮的欢歌,那时节,小
河成为孩子们最快乐的去处,我们时常沿着河岸,一路闻着野花草的香气散步,有时候
就跳进河里去捉鱼摸蛤,或者沿河插着竹竿钓青蛙。
如果是雨水丰沛的时候,小河低洼的地方就会形成一处处清澈的池塘,我们跳到里
面去游水,等玩够了,就爬到河边的堤防上晒太阳,一直晒到夕阳从远山的凹口沉落,
才穿好衣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