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织染局的匠人们皆是从外头拣选出来的青壮年?男子,每年?领粮食银钱,随带入局的妻女亦多艺业精通,此?番仪礼上便?发?挥了作用;唯是这些?女眷们宫规方面?尚且生疏,掌印太监一事不烦二主,点了平日监工的燕十六前来照应。
仪贞见他来回奔走着,俨然?成竹在胸,心里替他高兴,预备着何时见了燕十二,也?在他面?前念一念,免得?他长日记挂。
旋即又觉得?不妥,回宫后招来燕妮儿:“上一次,你如何想起去皮影班的呢?”
燕妮儿而今生怕不能取信于人,竹筒倒豆儿一股脑地交代出来:“奴婢的干妹妹百灵儿,临行前把养的两只朱砂鱼托给了奴婢照料,奴婢把它?们放进了蔷薇馆外头的小池塘里,隔些?日子去看看,这才留心到?了那个养猫的内侍,实?在没?有别?的瓜葛了,奴婢不敢隐瞒,求娘娘明鉴!”
这话应当是真的,她自个儿也?该明白,再撒谎,猗兰殿就真容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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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仪贞不着急表明态度,甘棠在一旁听了,倒有些?忍不住:“你心里倒有成算。谁不知道蔷薇馆是娘娘从前住过的,你打着猗兰殿的名号,过去也?极便?宜,至于有没?有别?的勾当,却是无凭无据了。”
“娘娘…”燕妮儿这时才体会到?何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简直百口莫辩——私养玩宠,本?就不是她能做的事儿,何况还是养在猗兰殿以外,隔三差五地出宫门,连个佐证的人都没?有。
仪贞叹道:“瞧,你又是为情义得?咎。我?这儿的人有些?爱好,我?一向并不禁止,只是因为有个朏朏,鱼确实?是不能养的,你那干妹妹可曾替你考虑过这一点?便?是她出宫匆忙,实?在周全不到?,你又曾来问过我?没?有?所幸而今无事发?生,你哑口无言,也?就罢了;倘真成了祸根,你又如何补救?补救不了呢?”
燕妮儿愧悔不已,一时竟泪水涟涟,伏地道:“奴婢糊涂,不是不知这些?道理,是困于他人的目光言语,宁可违背本?心行事,如今吃了苦头,后悔也?晚了!”
这番自剖实?属仪贞意?料之外,总算肯高看她一眼了:“孺子可教,便?不算晚。坐端行正?、毁誉由人,还有得?历练呢,不急于一时。”
燕妮儿蒙了大赦,新生一般,喜盈盈地去皮影班传过话,顺道看望蔷薇馆外的两尾鱼。
鱼儿活泼好动,放回池子里比养在小小缸中更是自在,无须她每常侍弄着。燕妮了却一桩事,越发?尽心地在仪贞身边听差。
不过仪贞身边实?在不缺人了,从平素的饮食起居,到?外出游玩;统领库房、调度人手…详细到?一只琉璃瓶碎了、朏朏的衣裳脏了这样的小处,都可落在专人头上去解决。凭一个燕妮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找不着可以效劳的地方。
仪贞横竖是闲着,见她不得?要领地忙忙碌碌,又点拨她:“你且不必操心这些?,自有人操持得?妥当呢。当初你甘棠姐姐领你从小厨房进到?这里头,虽不图你报答,你很应当记得?她的恩情才是,谁曾想你犯了糊涂,叫她脸上无光,心里难免失望,依我?看,你该诚心诚意?地向她赔个礼,叫她且观你往后。”
燕妮儿受教,下了值果然?去找甘棠,特意?端茶与她,口称“师父”,又再三赔罪;甘棠连道“何至于此?”,一面?接茶一面?扶起她来,说让她只管好生当差就是了。
仪贞全当此?篇翻过,慧慧这样更谙甘棠为人的却知道,后者不过是不会拂逆主子的意?思而已,心底里再不会接纳燕妮这么个人了。
有小聪慧而无大是非,难当重任。
仪贞亲手浸入染料的那块儿绸子,做了一件皇帝常服,余量还有一丈多,叫内织染局仔细卷叠起来,彩绳儿系了,用一个锦盒装好,掌印余太监双手捧着,送到?了猗兰殿。
这点小奉承,仪贞是看得?懂的:皇后娘娘巧么,染的衣料都格外经用些?。
示意?宫人接下了,笑道:“也?是匠人们心慧手敏,可见余掌印平日里训导有方。”
余太监呵着腰连说“不敢”,一抬眼皮乜见个花容月貌的大宫女走过来,将一只缂丝荷包递到?他跟前。
“劳动余掌印专程走一趟,且拿着喝盅茶解乏。”
那哪儿能呐!内织染局虽不复昔日繁荣,掌印太监到?底不愁吃喝,况且这是皇后亲赐,何等的荣宠!余太监巴不得?回去就奉在供桌上、一日三柱清香呢。
乐陶陶地谢娘娘恩典,两手接了,复又把这位文声雅语的宫女看了两看,忽然?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孙锦舟的对食儿了,按着辈分,自己得?叫声奶奶。
后脖颈一紧,一双招子立马老实?下来,再三再四地谢完仪贞,脚底早抹好了油,顺势就要告退。
“不忙。”仪贞没?把他那些?小动作放在眼里,接着道:“我?上回看缫丝女工们,终年?将手浸泡在水中,皮肤都皱得?不成样子了,年?纪轻轻患上痹症的也?不在少数。我?问了太医,拟了一张蠲痹汤方,往后按这个配药煎好,每日分给众人。”
余太监忙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实?在是奴才们的福分!”密密实?实?地歌颂了一通,赶在仪贞不耐烦之前,又斟酌道:“内局地方偏,成日劳烦太医署的大人们也?不便?,不如奴才们自己领药材回去烧水熬煮,省事儿许多。”
仪贞略想了想:“就依你说的吧。”
余太监领命,恭恭敬敬地告了退,回局里大力宣扬皇后娘娘的仁德去了。
瞧着那一步一抖的敦实?背影,慧慧一撇嘴,回过身来,向仪贞道:“这个余太监不大老实?,万一昧了药材,以次充好、欺上瞒下,岂不有违娘娘的苦心?”
“总不能因噎废食。咱们的本?意?是让那些?工匠们少受病痛,不是磨练出个刚正?清廉的掌印太监。”仪贞暗想:哪个混得?上“太监”位置的内侍不是一肚子算计?
“再不然?,还有个燕十六可作监察御史呢。”
燕十六这日轮着休沐,洁净一新地走回自己屋前,灵机一动,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将房门略开了些?,两脚一点地,轻轻松松腾空一翻,便?倒挂在了门框上,晃晃悠悠地风干头发?。
一支小曲儿没?哼完,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没?待燕十六看清来人是谁,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地调转回来,扎扎实?实?掷在地上。
这般手劲儿再无旁人,燕十六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哥”,一面?揉着被燕十二抓疼了的肩膀,一面?问:“你怎么来了?”
这是还记着他前回说过的话呢。燕十二有点抹不开脸,据实?以告的话又怕弟弟那份不该有的心思越发?活络,索性反问一句:“我?不来,如何看得?见你艺高人胆大?”
燕十六兀自嘀咕了两句,也?听不清说的什么,随即笑嘻嘻地一比手:“哥哥里面?坐。”
燕十六如今当着个小小的监工,得?以单独住一间屋子,陈设比以前在皮影班还精细些?。燕十二坐在一只圈椅里,不由得?感慨起来:“上次我?说的固然?是气话,不过,你独自在这边领了差,凡事是该自己多思量些?,没?有旁人多嘴,自己拿主张爽快归爽快,到?底别?忘了稳妥二字。正?经立起来了,我?只有替你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