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六自入了织染局,余太监倒不曾为难他分毫,但毕竟多见了人情世故,心里更明白了不少,听他这么一番话,只连声应下,知道这是纯然?为自己好的。
兄弟俩难得?平心静气地畅谈了一回,燕十二口渴,不得?不停下来,自己起身寻得?茶具倒水喝,又叹:“才说你长进了,转头连茶也?不倒一杯。”
燕十六道:“你又不是客,要什么自己拿就好了。”
燕十二无奈,凉茶下肚,正?事也?不得?不提了:“皇后娘娘一时要见你…”
“你怎么不早说!”燕十六没?等他说完,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又是抓梳子束头发?、又是掸衣服穿鞋,一面?催促着燕十二快些?,一面?敲隔壁房门借玻璃镜子。
“…你这副模样,在外面?且收拾起来。”好一通风急火燎,两人走在猗兰殿的路上,燕十二不得?不叮嘱他几?句。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燕十六还在摸自己的发?髻光整不光整,嘴里随口应着,其实?哪里听得?进去。燕十二明知如此?,亦拿他没?有别?的办法了,生怕再适得?其反一回。
等到?了猗兰殿,仪贞见了他俩,先笑起来:“果然?亲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我?原说叫了燕十六来,趁机让你们两个推心置腹地说说话,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燕十二听到?这里,究竟有点不自在——他特意?先与弟弟说开,而将仪贞传召的事压在后头,正?是怕燕十六再记她一份情,往后更加解不开了。
如今仪贞无心一语,幸而燕十六并未听出什么端倪,咧嘴一笑:“托娘娘的福,我?如今也?算很懂得?道理了,哪还能怨哥哥的不是呢。”
“唉呀,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仪贞赞道:“你调去内局才一程子,简直像个大人啦!”
他本?来就是大人么。燕十六知道这样一回嘴,最是幼稚,便?不作反驳,仍旧端庄地呵一呵腰,道:“娘娘叫我?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我?,必然?办得?圆圆满满的。”
仪贞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随即只婉转问:“并没?有什么吩咐。单是瞧瞧你在那边过得?如何。”
“过得?很好。”燕十六不假思索道:“同僚们都和气,匠役更是辛勤,就连余太监都时常照顾我?呢,我?知道,这是沾了娘娘的光。”
提起余太监,又想起一事来:“对了,近来缫丝妇女们每日能领一碗汤药喝,余太监说这是娘娘怜惜她们,服下可免于手脚僵硬。还鼓励其余工匠什么…见贤思齐,往后他才好再向娘娘讨一份恩典。”
这个余太监。仪贞愈发?觉得?不叫燕十六掺和进去是对的,半大小子哪能跟那个老奸巨猾斗心眼子?
燕十六自个儿却心有所悟,请缨道:“娘娘既然?问了,想必余太监那些?行径还是太过火了,我?回去便?多多留心,一旦抓住罪证,立刻来知会娘娘。”
仪贞一听,急忙劝阻不迭:“你是到?人家手底下当差去的,不是当细作去的,哪里来的这般奇思妙想?”生怕他上了心,一力充作玩笑,打着哈哈揭过去。
又闲问了几?句饮食冷暖的话,便?叫他们兄弟自行相?聚去,不忘冲燕十二使个眼色——他毕竟老成些?,知道利害。
燕十二确实?不再提内织染局云云,单是数落燕十六:“你下炉能打几?根钉,就在皇后面?前夸起了海口?”
燕十六不以为然?:“擎王保驾不少我?一个,吹汤打扇总不多我?一个。”
燕十二哽了哽,片刻只好道:“没?出息的东西。”竟隐隐有点言不由衷。
“我?一个宦官,能有多大的出息啊?”燕十六依旧嬉皮笑脸的,顺道宽慰哥哥:“我?喜欢娘娘,又没?伤害着哪个,能算什么罪过呢?
“一辈子种在心里,只开花不结果罢了。”他拍拍燕十二的肩膀,一派潇洒地扭头要走,腿却没?能迈出去——
皮弁绛袍的九五至尊威仪端肃,不似神佛,极近修罗。
第96章九十六
燕妮儿面无?人色,苍白的嘴皮子抖个不住,踉踉跄跄奔到仪贞跟前,腿脚立时瘫软在地,才唤了个“娘娘”,皇帝迈过门槛踏进来了:“怎么了?”
他还是一副家常语气,仪贞不?知怎的,后背有?些毛毛的,不?曾多想,只下意识替燕妮儿遮掩过去:“总又是打碎了什么,慧慧,你跟着?她?去看一眼,也好在册子上记一笔。”
“这么毛手毛脚的,你还留她?。”皇帝笑乜了地上人一眼,随意坐在仪贞对过,自己抬手解皮弁。
仪贞站起身来帮他,趁机挡住了燕妮儿,甘棠又将后者一扯,她?这才手脚打颤地爬了出去。
换过了轻便衣裳,皇帝从屏风后出来,见慧慧珊珊皆候立在屋中,微挑了挑眉,勾唇向仪贞道?:“栖霞郡君养的那个日前又闹出笑话来…”
今日是望日朝会,不?引见奏事,纯行礼而已。赞礼拜唱完“圣躬万福”,礼毕退下时也互通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有?无?——男儿郎、伟丈夫嚼起舌来,那真没女?人们什么事儿了。
仪贞素昔爱听这些个,俗人天性嘛。今儿个不?知为何?,总忍不?住走?神?,坐立不?安似的。一时皇帝也停了下来,含情凤目无?端端有?些慑人,不?作声地直望着?她?。
仪贞实没留意他说到了哪儿,讪笑了两声,佯作坦然地另起个话头:“之前那幅杏黄绸子,我拿来做了一对儿枕头,里面填的杭白菊、决明子,夜里枕起来沙沙的正好眠——是了,贵妃从前那个雨霖铃也是这个理儿。”
她?越是心怀惴惴的时候,越是喜欢天南地北信口开河。王遥尚得?意的那些年,曾屡次被她?搅七捻三?,全?不?以为意,甚至颇为宽纵地看着?她?冒傻气。
阉狗,竟也敢抬起狗眼打量人。
他破天荒地觉得?她?聒噪得?心烦,打断道?:“今日是正阳子诞辰,灵济宫必有?法事,不?妨去散散心?”
仪贞皱了皱眉:“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看的?做起法事来又是烟熏火燎,不?如就窝在这儿躲清闲。”
她?向来是懒散惯了的。皇帝想了想,就依了她?的意思,道?:“试试你那新枕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