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需要这个了。
古雷克呆了一下。什么叫你不需要这个了?看着艾丽毫无表情的面孔,他蓦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拼图丢失了一角。问题缺少了答案。哪里不太对劲。我以为你是想要摆脱血祖的。那样你才能活下去,不是吗?你确实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他说到最后都有点不确定了,因为艾丽的脸上突然划过了一种似喜又似悲的神色。转瞬即逝,但却不容错认。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活下去,她慢慢地说。有人的生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如果强行推到阳光下,并不会茁壮成长,而是加速夭折。能苟活这二十年,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没资格奢望更多。
古雷克懵了。
什么阴沟老鼠,什么加速夭折。这都是哪门子的胡话?
他都把解药做好了,她服下去不就没事了。为什么要质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存在主义危机?!
古雷克惊疑不定。这种非物理的状况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有心理治疗师专门研究此道,比他要专业得多。作为一个主要跟肉眼可见损伤打交道的治疗师,他未必能把这处理好。
一丝异样的情绪开始崭露头角,跌宕起伏,被他认出是恐慌。不。不能恐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成为那个冷静的人。那个可靠的人。
这是雌性最需要他的时候。
尽管如此想着,当看到雌性转身走向阳台,古雷克还是立刻就慌了。
他大步冲刺过去,赶在艾丽抵达栏杆之前,用身体挡在她面前,双手乱舞。别这么冲动,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走到跳楼这一步!
雌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住一楼。
噢。
古雷克看了看四周,才想起自己家是独栋房屋。怎么搞的,他这个脑子。雌性肯定当他是在发神经。
兽人脸色通红,手臂仍然横在半空中。总、总之,你先把解药吃了再说。
他很坚持,但是雌性同样很坚持。
先把床单收了再说。
啊,好的。
古雷克火速把阳台的床单揽到胳膊上,一边跟着雌性朝屋里走,一边苦口婆心劝说道,你看看你,年纪轻轻,什么坎过不去。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发掘,只要服下解药,一切毛病就都迎刃而解了。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好过点。
他踏进主卧室,发现雌性站定了,背对着他,雕像似的不动弹。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艾丽语气淡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眼里看得到世间的美好,家庭的欢乐。在你看来,明天是新的一天,有无限的可能性。在你看来,我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比较耸人听闻,但仍只是故事。你从未体验过那样的生活。因为你是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汇。一个正常人。
这跟她是否服用解药有什么关系?古雷克有点晕了,但顾及她心情,还是尽量跟上话题。
你也是个正常人。
我不是。否定来得如同雷霆般迅猛。我的前六年人生在孤儿院。后面都是作为刺客在活着。不是生活,只是活着。而你呢,我猜你是在稳定的环境里出生和长大,父母双全,吃穿不愁,像很多同辈那样被鼓励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因为,如果盲目从众,没有自己的想法,人生就毫无意义可言。所以你把这样的教诲铭记于心,坚定又热情地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最终实现理想,过着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却体面安稳的日子。
她转过身,视线直直撞进他灵魂。你敢说不是吗?
是的。
很高兴听到你承认,艾丽表示。本来还担心你假装自己能够理解我,一个毕生学习如何走到别人背后,悄无声息斩首的鼠辈。就算接下来的十年不出一次任务,我也不会忘记我所学的这些东西。它们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定义了我这个人。
可是,那都是你过去的日子。现在你可以离开条约,创造你想要的生活。
你是如此认为的。我可以直接离开条约。是的,我现在可以了。但我离开它之后,又能去哪?去做什么?我所有的朋友都在那里。所有熟悉的事物都在条约的控制下。就连我的钱也是。从头开始,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意味着失去一切。开启新生活说起来很容易,可我甚至都不知道哪个地方会接收我这种黑色背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