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承之言已经听的太多,祖梧没有任何反应,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中,穿着铠甲闪身上了一旁入宫的轿辇。
曲靖府,午后。
小宅一切从简,唯有书房与金陵定侯府一模一样,临行前乌衣巷那座御赐的晏府里,晏闻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那套竹制的笔,挂在了案头。
祝约看着翠绿的颜色,拨弄了一下掌心的虎符。
大朝多年来兵力分散,只有揽江军由德元帝一手提拔壮大,成为皇室心腹。心腹如今虽已成大患,从前却是实实在在为皇帝做事的,从祝豫起,就已经着手防备各方水陆师作乱。
所以若论对水师之流的了解,恐怕兵部与晏闻都不及祝家人。
这些年来祝襄也曾多方平定过这些大大小小的战事,只有东南从未有过差错。
然而自前两年起,他在青州安置粮田时发觉,东至鹭门西至青州,这些水师之力竟然都在暗中拧成了一股,尽数归顺了祖梧。
他顿时了然,人之一世,到了年老之际,要么薄名淡利,不作他想;要么他要的就是巅峰之上,俯瞰众生。
他手中无兵无将,发觉水师变动时只得求助曲靖的秦府军,朱端早就与东南水师博弈牵制,只不过没撕破脸罢了。
朱端选择祖梧,是个聪明又不太聪明的选择。
当初晏闻去动宋昶,他就知道朱端想依靠东南,为了对付秦王祖梧也一定会应下皇命。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会警醒朱端与虎谋皮,焉知福祸?
但那时的朱端一心诛灭谢氏,让他寒了心,冥冥之中放任朱端走错了这步棋,倒免了他今日不少事。
祝约收了神思,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却没见到晏闻,只有个管事婆子打扫着庭院。
管事婆子姓田,也是晏闻请来的,扬州人士,随夫来的曲靖,做的一手好江南菜,为人质朴厚道。
祝约有时都不知道他从那里请来这些帮手,随口问了一句,“田婆婆,你瞧见晏闻了吗?”
田婆子也算见多识广,对两位主君的人家不觉得奇怪,加上晏闻出手大方,她打理家常也算尽职,憨憨笑道,“晏公子说是见您中午吃得少,想着去给您买点糕,所以出门去了。”
祝约点了点头,他站在廊下,忽然惊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晏闻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好似已经一起生活了多年。
田婆子见他有些愣神,忍不住笑着絮叨,“您不用站着等,市集不远的,晏公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放了扫帚去扶祝约进屋,晏闻嘱咐过她祝公子身上有伤,于是她分外上心。
“无妨,我站一会儿。”祝约自是不习惯娇生惯养,他看着已经扫了一大半的院子道,“田婆婆您也歇会儿。”
田婆婆笑了笑,她鲜少伺候过这样俊俏又善解人意的主子,心中欢喜,依言坐在廊下,感叹道,“晏公子对您是真的好,总叫我想起我家那个带着我从扬州过来的老头子,也是这样的。”
她不懂二人身份,只当是江左来的富商,因此说话没什么遮拦。
祝约其实不太会与这样的老婆婆聊天,想了想才道,“您贤良,是田老爷好福气。”
田婆婆被逗迷了眼,“诶呀,公子可折煞老奴了,我年轻时可不贤良,泼辣又爱骂人,当初媒人都头疼,说我嫁不出咧。”
她又道,“当年啊,有人来说亲,我爹娘就让我装,装得贤惠得体又大方,能骗到一家是一家,过了门再说,我说这不是骗人吗?我可不干这缺德事儿,你猜结果如何?”
祝约摇了摇头,他听田婆婆继续道,“我非叉着腰跟不讲理的对门吵架,就是要让求亲的人看看我是个什么模样,若是装了一时我就要装一世,那多累啊,不如就坦荡荡的,要你的人自然会要,不要也拉到。结果真就只有我家老头子说看上我麻利,说我什么脾气他都喜欢。”
“我们俩算不上公子这等富贵人家,虽清贫,却也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田婆婆叹道,“所以啊这真要过一辈子的人,不管你什么样,他都喜欢的。”
祝约听到这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他道,“是晏闻教您说的吧。”
田婆子一愣,闹了个大红脸,晏闻拿赏钱交代她帮忙哄哄人,结果倒被一眼看穿了,忙道,“虽然是晏公子教的,可理是这么个理啊。”
初夏风景正好,祝约站在廊下,笑意渐浓,他无意让田婆婆难做,也明白晏闻这是拿他当小姑娘哄了。
他点了点头顺着田婆子道,“嗯,是这个理。”
两里外,秦王府。
晏闻拎着糕,让门房留了一份给午睡未起的朱婳,自己则去了偏厅。
他脸上没多少笑意,这些日子他从未与朱桯正面交锋。于祝约而言,这位秦王殿下亦师亦父,所以识人总是带着善念,不肯过分揣测。
于他而言,这位秦王殿下城府之深足以让人胆寒。
偏厅里,朱桯得知他求见没有意外,请他落座。
并不相熟的二人没有寒暄,晏闻直接了当道,“循如如果动不了三大营你打算如何?”
朱端与虎谋皮,祖梧起兵造反,再由秦王出面平乱不过都是纸上谈兵。他们之间一旦真刀真枪,三大营必不可少。
祝约虽有虎符和谢原所制火器,但三大营不会因为前朝虎符就出兵皇城司,若想使动三大营,关键只在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