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市近旁几条街都是青石铺路,跑马毫无阻碍,李沽雪掌缰,骢马哒哒的蹄声轻快非常。
温镜却轻快不起来。这骢马鞍上只有一副马镫,而没有马镫再好的骑术也白搭,他只有倚靠身后的李沽雪平衡重心。马背上他坐得尽量往前,可是身后的人仍然不知死活撞过来,他停止挣动面无表情道:“那笺子快看,要紧事。”
方才李沽雪拉他上马时已经顺手将笺子接了过去,但他不想看,顾不上,前头的骑兵最末两骑也还有些距离,怀中的人使李沽雪脑中蒸成一团,道:“拿出来看多引人注目,不如你告诉我。”
温镜无法,稳住心神开始讲。李沽雪听了两句,原来真是有事,事还不小。他手臂生铁一样横在温镜腹间,将两人按得毫无空隙:“贴近点儿,造反的大事,旁人听见怎么办?”
温镜忍无可忍:“你消停消停!”
身前的身体滚烫,腰肢劲瘦细窄,李沽雪搂得更紧:“你方才那样儿冲我笑,装得一副深情不悔,上来却口口声声仗着皇帝…”他无辜道,“再说它不归我管。”眼看温镜着恼,他连忙言归正传:“刚才裴小侯爷挡路也是为了这个?倒难为他大义灭亲。你放心,这事成不了。”
温镜沉默,一半也是被撩得浑身热起来,一半是他也知道李沽雪说的不错,这事多半成不了,只是…
“我明白了,”李沽雪呼吸近在咫尺,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他不是大义灭亲,否则贵妃阻拦又如何,做声嚷出来便是。你是不是想替裴玉露免罪?”
温镜抿紧着唇不言语,他冒险拦下李沽雪目的却是如此。
“既成不了你又担心什么,无非是想找个法子免得裴玉露被牵连。裴玉露想保族人,你却是想保他,还说你不是为了旁人上我的马?”还真以为你是来寻我…李沽雪若说方才是希冀落了地,眼下是彻底破碎,灰烬满心。
正巧这时马蹄纵横,一个颠簸使得李沽雪往前一送,温镜连忙腰塌下来躲,却被拱烫到尾椎,沾到开水似的立刻往前挺直腰。这下可好,浑圆的两瓣臀送到人家心坎上,即便隔着衣裳…李沽雪神魂颠倒,忍不住含着些委屈喟叹:“阿月,阿月,不说旁人好不好,我好想你,你难道不想我。”
“我想,”温镜冷声道,“劈开你的颅顶看看里头都什么东西,说正经事你这样。”
温镜本就被热气烘了一脖子,方才那一撞又实在过分,身上难以抑制地攒出火星儿,燎得人浑身难受腰上紧紧一绷,每一寸皮肤都要隔着衣裳烧起来…可温镜不许这火星肆意蔓延燃烧,他勉力忽略身上的灼热面上一派冷凝:“李沽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叫圣驾见血。”
一句话凛冽又决绝,李沽雪一愣。身后这样望去,怀中人一张脸上是与身体截然相反的冰冷,仿佛结着冰。
他忽然想起那夜温镜也是这般神情,白着脸,一句“我的事与你无关”斩钉截铁,一句“我不走回头路”削神刻骨。李沽雪张张嘴,他知道温镜心结,他想说我知道错了,我师父不是个好玩意儿,我现在知道了,你原谅我,我自此全心信你、帮你。
明镜能圆,朱弦可续,朝露未晞,芳时又回,你我能不能重修旧好。
可李沽雪的勇气被两份决绝熄灭,一份即是温镜此刻的神色,另一份则来自他自己。他从前两厢抉择时没有选他,离开是何等的干脆利落,且还不止一回,玄武湖上一回白玉楼中又一回,他自己都没忘,温镜当然不会忘。
忽然温镜发现身后的人偃旗息鼓老实下来,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裴玉露想忠孝两全,而裴游风又对弟子太过纵溺。他的计策想支圣驾去咸阳,以给裴玉露和兴平侯足够的时间藏尾巴,但路都是自己选的,后果须各自承担,这尾巴藏不住。阿月,兴平侯的计策成不了,裴游风的也一样。”
两人静默片刻,温镜侧过脸,神色真正冷下来:“我忘了,你无名殿只忠天子。”
我还当你是可求助之人,是当年那个不由分说替我挡刀的李沽雪,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脑袋一热跑来御前截人?自取其辱,温镜刻薄地给自己下定义,记吃不记打的贱骨头。
他们俩之间降到冰点相对无言,但前头几骑无名卫却不知道,大伙只看见自家头头和一名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在马背上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末尾几个早就扭过头来嘻笑张望。一名无名卫大着胆子调笑:“李掌阁,您轻着点儿,人面色不好了。”
“嘴儿抿得死紧嘿嘿…”
“…李掌阁可不会疼人。”
李沽雪手上鞭子朝他们一点,要笑不笑骂道:“滚。”
几人起哄几声调转马头向前赶去,李沽雪手中鞭子还指着他们,他凑近温镜耳边:“你看看,无名殿不是我一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历过十年的苦修磨砺,都敏锐精干,都不比我差。你看看他们,你即知道兴平侯和裴游风都是痴心妄想。”更何况还有韩顷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