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沽雪一大早奉召进宫,无名卫倾巢出动要随驾幸曲江。旨意原是现成的,只不过本来说是辰时出去,不知怎的临时提早。
清心殿外头韩顷布置人手,禁卫如今陛下是彻底不信,一例不许近身,只叫远远儿围防,身边的戍卫概由无名殿任责。韩顷一面下指示:“今日小驾出行,十二架车马,每架定数随侍步行八人居两侧,骑兵四骑居前后,天子驾居末,照原数等加三倍…”
李沽雪听着听着有些走神,今日宫宴会很热闹,若是按照小暑宴的规格,温镜也会来。
今日七夕…是他的生辰。
算来还未给他办过生辰。倒是从前李沽雪生辰,温镜送过他一本手誊的剑谱和几坛春湖酿。他还说:“沽雪,生辰喜乐,愿你余生安好。”
无端地,李沽雪觉着这话怎么念怎么不吉利,像是往后再无缘一同庆贺生辰一般,难道是一语成谶?他口中苦涩,诗酒旧温柔总是不堪留,如今他家院子里只余下几坛春湖酿原封不动埋着,不如今日奢侈一把,起出来一坛饮了。
其实春湖酿如今满长安尽可沽去,清宵梦月楼每日里更是一车一车地进,可是李沽雪总是觉得温镜亲手赠的味道不同。
正在这时韩顷踱到他跟前:“沽雪?”
他整一整精神抱拳:“掌殿。”
“嗯,”韩顷吩咐,“今日你殿后。”
这殿后却不是在整支仪仗最末,而是随圣驾。小驾仪仗也绵延五里有余,十二架最后一架才是圣驾,再后头跟着大队禁卫骑兵。前头是车队后头是马队,所谓“殿后”便是陪着天子车架居中策应,通常是指挥使的职。
李沽雪一怔,略避开整齐列阵的无名诸卫小声道:“师父,您不陪着陛下么?”
韩顷看他一眼:“你来罢,迟早的事,走延政门大街也快,为师给你打头阵。”
李沽雪称是。
天子车驾,今日却坐有两人。楚贵妃陪着景顺帝打清心殿出来上了一架车,李沽雪垂首一眼也没多看,隔着车幔得令,圣驾启程。
随驾出宫他不是第一次,这一次却总觉着处处怪异。先是有一处围防的禁卫与什么人起了争执,仿佛无意间撞翻什么店家的货架,李沽雪过去查看,一向飞扬跋扈且看无名卫不顺眼的禁军今日却恭敬有加,几名禁卫赶着就给店家赔不是,飞快地偿了银钱,还向李沽雪告罪。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而后是兴平侯府小侯爷忽然蹦出来要拦圣驾,只是他还未开口车幔就掀开一道缝隙,楚贵妃的声音传出来:“小露儿有甚要紧事?怕不是与他胞妹又在闹脾气,闹到陛下面前来,不像话。”
裴玉露神色惶急一再要求面圣,这时车中女子扬声道:“怎还不走?别耽搁,起驾!”
裴小侯爷被几名禁卫七手八脚拦住,而贵妃说起驾,皇帝没说不让,李沽雪奉命重新下令开动。
不过今日皇帝没叫张晏吉跟着,甚至平时在清心殿侍候的几个内侍都没带,倒是前段日子失了圣心的贵妃,七夕的正日子独享宠爱,一路侍驾不说,还把皇后挤兑得留在了宫中,倒是风水轮流转。
话说回来,裴小侯爷神情…实在不像什么与胞妹口角。
李沽雪招呼来一名无名卫,眼睛掠过四周密不透风的禁军,道:“我家里住着个人,我出来太早没打招呼,你替我跑一趟,就说我今日晚些回去。”那无名卫是经年的手下,知道意思,无名殿谁家里能养人?再看一看李沽雪冲裴小侯爷飘去的眼风,他立即明白什么“家里的人”都是托词,跟着这位才是正经,连忙领命而去。
没走两步,李沽雪又在路边上瞧见一人,这人明显也是想被他瞧见,一身渚灰的衣裳迎着风,笑盈盈地立在围成排的禁卫后头,捕捉到李沽雪的目光还向他招招手。李沽雪朝左右吩咐一句打马过去,瞧他过来禁卫首先行礼,温镜也跟着行礼:“李大人,今日七夕宴忽然挪到午时,下官恐误了时辰,想找大人借一匹马,不知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