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靴子踏在甲板上的声音沿着过道由远及近。迈尔斯朝那边看过去。他倒吸了一口气,半天都没呼出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埃蕾娜。
她身穿一套雇佣军军官的常服制服:灰白两色,带口袋的上装;长裤;大长腿下踏着一双锃亮的齐踝短靴。还是那么高挑,还是那么苗条,还是那么洁白无瑕的皮肤,还是那双褐色琥珀般的眼睛,还是那个带着弧度的贵族式鼻子,还是那个雕塑般的尖长下巴。她把头发剪了。迈尔斯傻呆呆地一动不动,心里想着。原本垂到她腰部的那乌黑闪亮的直发一去无踪。现在她的头发被齐耳剪掉了,只有几根黑发优雅地点缀在她高高的颧骨和前额上,还有一根从她的脖颈处优雅地探出头来——严肃,实际,精明。军人作风。
她大步走过来,目光扫过迈尔斯、格雷果和那四名欧瑟的手下。“干得漂亮,乔达克。”她在最近的那名欧瑟手下身边单膝跪下,探了探他的脖子,看还有没有脉搏。
“他们死了么?”
“没有,只是被打晕了。”迈尔斯说。
她有点遗憾地看了看气闸室敞着的内门:“我想我们不能把他们扔进太空。”
“他们倒是想把我们扔进太空。不过的确我们不能这么做。但我们逃跑的时候,多半应该把他们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迈尔斯说。
“没错。”埃蕾娜站起来,对乔达克点了点头。乔达克开始动手帮格雷果把那些被打昏的家伙拖进气闸室里。她看着脚前头后被拖进去的金发副官,皱了皱眉头:“就算到了太空,有些人也是本性难移啊。”
“你能帮我们找一个藏身之所么?”
“我们就是为这来的。”她转向身后。有三个人小心翼翼地从她来的方向走了出来。第四个人站在最近的走道岔口放哨。“看起来我们运气不错。”埃蕾娜告诉他们,“去前面侦察一下,保证我们撤离路线上的过道安全——机灵点。然后就消失。你们没来过这里,什么也没看见。”
那几个人点点头,离开了。迈尔斯听到他们私下议论的声音,渐行渐远。“他就是那个人吗?”“没错……”
迈尔斯、格雷果、埃蕾娜和那些家伙一起进入气闸室,暂时关上了内门。乔达克在外面放哨。里面还不算很挤。埃蕾娜帮格雷果扯下和他身材最接近的那个欧瑟士兵的靴子,迈尔斯则扒掉自己身上的蓝色囚徒外套,站在那儿,露出了维克托·罗萨那身皱巴巴的衣服。那些衣服本来质地就不好;连续穿着四天,睡觉和出汗时都穿着,情况就更糟了。迈尔斯希望能有双靴子把脚上那双不结实的拖鞋换掉,但这里没有哪双靴子的尺码跟他的接近。
格雷果和埃蕾娜互相小心地看了看,两人都颇感惊奇。格雷果使劲把那套灰白相间的制服扯上身,然后把自己的脚塞进靴子里。
“真的是你。”埃蕾娜苦恼地摇摇头,“你在这干什么?”
“因为某些事情出了差错。”格雷果说。
“不许撒谎。是谁的错?”
“恐怕是我的错。”迈尔斯说。格雷果没否定这话,让迈尔斯有点恼火。
埃蕾娜的嘴唇第一次弯曲了。她露出了一丝奇特的微笑。迈尔斯决定还是不要求她解释原因的好。迈尔斯曾在脑子里几十次地排演过跟埃蕾娜初次重逢时他们之间的对话,但现在这匆匆忙忙、就事论事的交流跟那些想象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些家伙没有按时回去报告,几分钟内就会开始搜查了。”迈尔斯紧张地说道。他拿起两把击晕枪,缠绊链和那把振动匕首,把它们别在腰带上。他想了想,又飞快地从那四名欧瑟的手下身上掏出他们的信用卡、通行单、身份证件以及所有的现金,塞进他自己跟格雷果的口袋里,然后确认了一下格雷果已经把之前被囚时领到的可追踪身份证件丢掉了。他还发现了一根吃了一半的能量棒(译者注:一种应急食品。通常由巧克力和燕麦粉、奶制品、调味添加剂等混合制成。起初是军用食品),这让他暗自高兴,并且立刻就啃了一口。埃蕾娜领着他们退出密封舱的同时,他还在边走边嚼。他还很有良心地请格雷果也咬一口,但格雷果摇了摇头。格雷果多半已经在那个自助食堂里吃过了。
乔达克匆匆给格雷果整了整制服,然后他们一起出发。迈尔斯走在中间,半是为了把他藏起来,半是为了保护他。还没等迈尔斯对自己太过显眼的担心发展成妄想症,他们已经到了一个滑降管(译者注:类似消防队内用来从楼上滑降的杆子的管状结构)前。他们往下冲过了好几层甲板,最后出现在一个大型货船坞前。船坞里停着一辆穿梭机。埃蕾娜的侦察小队中有个人正慵懒地靠在墙上,朝他们点了点头。乔达克向埃蕾娜敬了个三指半礼(译者注:拇指和小指指尖相扣,另外三指伸直,掌心向外,和肩膀齐平的敬礼方式。来自童子军组织),离开了。迈尔斯和格雷果跟着埃蕾娜穿过穿梭机上的软性对接管,进入了这架“胜利号”上的舰载穿梭机里一个空着的货舱中。骤然离开母船上的人造重力场让他们陷入了自由落体的晕眩感中。他们朝前飘去,进入了驾驶舱。埃蕾娜关上身后的舱门,焦急地比了个手势,示意格雷果坐到工程通信工作站的空座位上。
主驾驶和副驾驶的位子上已经有人了。阿狄·梅休(译者注:原星际货运飞船驾驶员,后加入登达立雇佣兵团。故事详见前作《战争学徒》)扭过头来,朝迈尔斯愉快地咧嘴一笑,挥手敬礼表示问候。另一个人还没转过来,迈尔斯就认出了他那圆圆的光头。
“你好,孩子。”凯·董(译者注:“凯”原文为一个缩写,可能原本是“楷英”之类,但无从查证)的笑容里更多的是讥讽而不是快乐,“欢迎你回来。享受够了美好时光了?”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没有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