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所有的人都宽慰起来。
接着,我爷爷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他说:“实际上,在咱们中国传统文化里,以右为上,以左为下,以右为好,以左为次。大凡好人好事好文章,皆称‘无出其右’。荒谬过激、脑浆发烧、半吊拉叽的,才称‘旁门左道’,被人咒骂,嚼舌根。”
大家听了这话良久无语。
这穆蛋那天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更痛快:“‘季右派’和‘路右派’你俩听着,咱乡下人懂不了很多大道理,但就认死理,老百姓都知道‘右派’都是有本事的人,很多还都是在党的人。怎么共产党还反对共产党呢?他既然要反对共产党,他还入共产党干什么?直接反不更省劲吗?”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这是最朴素的真理。反思反右的文章连篇累牍,像这样直白而又精彩的不多。
我爷爷当下还交代,要紧的是给他们找个轻快活。
穆蛋说:“放心,三爷爷,您是知道的,社里的轻快活多得是。”
穆蛋是话里有话。那时已从初级社过渡到了高级社。所谓的高级社基本以自然村为标准区划。崮下村不大不小100多户人家,正好划成一个社。高级社时,农村发生了两个巨大变化,一是农民对入社有抵触情绪,便大量地宰杀牲畜,如耕牛、骡、马、驴等,对农业生产力造成了巨大破坏;二就是村官多了,村干部人浮于事,如:一个社里就有脱产的“九大员”。从专职的支书、队长、会计、保管到记工、炊工员、饲养员等等,一应俱全。当时有顺口溜讽刺曰:书记队长白吃饭,会计保管不出汗。人人都想去喂猪,文书是个小白脸。记工从来不下地,饿不死的炊事员……
既然全国的农村都这样了,再安排两个闲人又何妨?
第五部分
第44章
两个“右派”的“幸福时光”
1957年,当全国的55万“右派”不是在原籍被监督改造,就是在劳改农场干着超强的体力劳动,且吃不饱、睡不好时,却有两个“右派”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子度过了他们轻松而愉快的生活。
首先,村里的老百姓给这两位“右派”早早地摘了右派帽子。这里边还有个小故事呢。
尽管村里人按习惯一口一个“季右派”,一口一个“路右派”地叫,并不含有任何歧视成分,反而认为是一种尊称。但是,季风和路琴听了还是很别扭的。
路琴不是文化馆的人吗?她生性爱唱,就经常唱一首当时十分流行的前苏联歌曲:“同志,这宝贵的称呼,你一旦失去,就像生命已经结束……”唱的时候总是情绪忧郁,泪眼欲滴。
这一现象,被她的房东,即穆蛋的侄媳妇刘英知道了。刘英是村里识字班的主任,心直口快,性格泼辣,便问路琴为什么一唱到同志就哭。路琴对她说了“同志”二字的重要性。那时刚解放,人的思想十分单纯,彼此之间最喜欢称同志。那时有“一声同志吃遍全国”的做法(尤其是实行供给制的时候)。
路琴最后表示最好不叫他们“右派”,而改称同志。
刘英一听,一拍大腿:“俺的娘呀,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为‘同志’,这好办,路同志,我这就给俺叔说去。”
刘英马上找到支书穆蛋,穆蛋听了,也是一句:这好办。
第二天,在社员大会上,穆蛋郑重宣布:“从今天起,对‘季右派’和‘路右派’,就不要再称右派了,因为他们的工作有变动,担任什么职务,上级还没明确,所以,大伙就称他们为季同志、路同志吧。”
那时的老百姓老实,让干么干么,说喊么喊么。一天之间,“季右派”和“路右派”就变成了季同志和路同志。
不仅如此,穆蛋还作出一番决定:以后凡是念报纸念文件,只要有“地富反坏右”字样的,一律跳过那个“右”字!凡是有“劳动改造”字样的,一律跳过“改造”两个字!谁说漏了嘴扣谁的工分。
就这样,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当地的老百姓率先给下到村里的两个“右派”摘了帽。这两人应是全国“右派”中摘帽最早的两位。多年后,这一趣事在当地被传为美谈。年近70岁的穆蛋老人谈起此事眉飞色舞,喜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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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还有他们的工作。这当然是应了轻闲的标准的。季风被分配当了记工员,原来的记工员是个瘸子,心眼很好(崮下村几乎没有心眼不好的),就整天让季风跟在他的腚后,一颠一拐地去记工。他走得慢,季风也不能走快。
我奶奶就开玩笑说:“大兄弟,你悠着点,可别跟着变瘸了。”那瘸子就拼命追赶我奶奶:“好你个三嫂,今天我非看了你的瓜……”这个时候,也许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一个是小脚,一个是瘸子,会搅得村里、地头一阵鸡飞狗跳。
利用这些闲空季风读了不少书,研究了不少问题。他的认真劲和学究气一如当年。他和我爷爷偷偷议论一些话题。
前苏联的工业化进程本身就是错误的,有点拔苗助长,一开始是几乎杀尽了农村中的地主、富农,并把他们的财富全部没收,接着又搞集体农庄,强迫广大农民参加,又直接损害了广大农民的利益,损伤了他们的积极性。
现在中国的农业,又在走前苏联的路子。而中国的农业更落后,强迫农民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是对中国农民的更大伤害。尤其是实行粮食的统购统销以来,更是伤害了农民的利益,导致城乡差别逐步拉大。农民中已经有人吃不饱肚子了!梁先生(指梁漱溟)在政协会上的发言是中肯的,他说,现在城里人的生活是九重天,而农村人的生活是九重地,城乡差别太大,是搞不成社会主义的,只会越搞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