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开始制造飞机。我的第一台机器,可以说是摩托车的变形,把摩托车的发动机拆了,开始买来钢管,进行拼装,制造机翼,但一次次的失败。我成了方圆几十里最大的笑柄。大家跑很远的道路,前来围观我,以一种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眼光——就像你现在这样的眼光,好奇、惊讶。”
他看了看难为情的罗拉,说,“不过,我不在乎!”
现在轮到她来兑现承诺,向他讲述自己与摄影的不解之缘。摄影就是她人生的主线,讲述摄影,就得把整个人生轮廓向他全盘托出。
虽然此前她从未把自己人生的脉络告诉别人。但她现在突然想做一次尝试。就像一种告解。
那得追根溯源,先从童年讲起。
她的童年往事由一把雨伞开始,童年时代,她还叫作苏姗,这个名字,是她那崇尚外国文艺的父亲苏锐,从一本外国小说的人名中引用过来的。
她的出生,也好像源自小说中的情节。当天,恰好对面住宅楼上也有一对双胞胎兄弟诞生。好像出自于上帝旨意,她的出生时间恰好被安插到那对兄弟诞生时间的中间。不偏不倚,像是上帝对时间刻度进行了精密的测量。
这个巧合,好像是一个美好的预兆,但后来等到悲剧发生时才被印证为是不幸人生的信号。几年后,当他们在一起玩耍,那对姓林的双胞胎兄弟诱使她拿着一把红色雨伞,从五层楼的楼顶模仿空军跳伞。一下子,她摔落在地上。几乎死去。
但是,在爸妈的诉说中,她“真的”已经死去了。
很久之后,她才从远房舅舅的口中,得知这个人为造成的谬误——爸爸是从农村里走出去的,已经有了城市户口,但他一心一意想要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的大标语刷满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苏姗的诞生,使他差一点死了这条心。他亲眼目睹了他的另一个同事,只因为多超生了一个孩子,便不得不被迫放弃工作、甚至被吊销城市户口。
她的摔伤,恰好提供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契机。父母向林家以及所有同事,散布了关于苏姗死亡的消息。然后将苏姗悄悄地送到一个远房亲戚家中,那是一对没有儿女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农民,苏姗的远房舅舅。在以后的一长段岁月里,苏姗将成为他们的养女。
他们成功了,成功地瞒住了所有的人,并成功的从林家获取了一大笔的赔偿金,也成功获得了一个二胎生育指标。
两年之后,苏姗的父母前来乡下探望她。在这两年中,苏姗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为痛苦的生活。她每日都在等待中度过。但最大的快乐,也不过是绿色邮递员送来一封廖廖数句的问安信,或者是汇款单。
苏姗的父母再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怀孕。她大着肚子,脸貌像一颗大红苹果那样红扑扑的。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请乡镇派出所的户籍管理人员吃了一餐饭,送了四百元的红包,为她换回了一个崭新的户口本。
虽然姓罗的舅舅想为她取名为罗红霞,但是父亲最后一次享用了命名权,再次为她起了一个带着外国文艺特色的名字:罗拉。
五个月后,妈妈死在医院的生产房中。难产。母子二人齐齐丧命。父亲苏锐颓然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几天之后,他的头发全白了。
黯然*地生活过了一年多。苏锐才遇到他的救赎。一个强悍的女人给予他照顾,并成功的为他生下一个男孩,可以接续他苏家的香火,但她也禁止他再去探望罗拉。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20)
等上到高中,那个始终对她不冷不热,态度一般的远房舅舅也死去了。她就成了留宿生。父亲为远房舅舅送葬之后,最后一次来学校看她,给了她一笔钱,帮她存在银行里,是为她将来上大学准备的。
在银行里办完手续,父亲又一次请她吃饭,在校外挤挤嚷嚷的小餐馆里,父亲眼睛望着窗外,告诉罗拉,他要调到另外一个城市工作。
苏锐似乎忘记了几年前她已经改名的事实,对她说:“苏姗,请原谅爸爸。”罗拉一声不响,突然,她站起来,跑了出去。
真正属于罗拉的人生回忆是从照相机开始的。有段时间她有种错觉,以为她的一生主要由三件事物构成:莱卡M6,黑白胶卷和暗房。
在她还是个忧郁女中学生时,她遇到了梁晓智,她的中学地理教师。
梁晓智的模样如今已然模糊。
她尚能模糊地记得的只有他拿着地图,照相机,带着一幅黑框眼镜的样子。最终,地图、相机、黑框眼镜最终取代了他的脸。
在一堂地理课上,当他讲课到兴致盎然时,他拿出一叠照片,来讲解一些名胜古迹。那是他走南闯北,对各地风景的拍照。
照片在学生们的手中流转、传看,到达她的手中时,照片上已经沾了不少脏污的指纹。但她还是被照片上形形色色的风景,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内心一下子变大了,她的心莫名的跳起来,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那4×6的相片上,正在欣赏那些风景。直到其他同学从她的手中把照片抢走,她的视线落空了,只好转移到讲台上。在那里,个头本来瘦弱的地理老师,似乎一瞬间高大起来了。
她开始频频出入于地理老师的单身宿舍。她总是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前,由地理老师向她传授一些有关相机的使用法则。地理老师有一架海鸥牌相机,还有一架珠江牌的照相机,机体是皮革与闪亮的金属所制成。这一切都是令她如此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