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张作品,是站在窗前,第一次透过窗户,拍摄了窗外楼下那一望无垠的玉米田。当她兴奋地把相机从眼睛前移开时,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到了自己的身体。那是地理老师的手,她扭动了一下,最终没有抗拒,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等价交换。
也正是在暗房之中。他们互相全身哆嗦着得到了对方。那是一种奇妙的经历,一团模糊的光中,仿佛有电流在狭小的空间中四处流走。每次激情褪去地理老师就开始讲述一些关于他所教授的课程,地理,自然风光、民俗民情……他将他所游历过的所有地方绘声绘色地讲给罗拉听,有时,他还会“哗”的一声,打开一张张地图,向她描绘那些抽象线条之上的美景。
她循着他的讲述而浮想翩翩,她幻想自己是地理老师的化身,四处游历,以照相机为眼睛,将很多地状差异很大的景观,都凝固、提炼到照片之上。期望它们能够成为永恒。
高考结束,她宣布将与地理老师分手。他哭了,趴在他们刚刚还躺过的床上,然后昏昏睡去。在那个夜晚,月光透过窗户的夜晚,罗拉第一次举起相机,将一个*男人的形象拍摄下来,一个忧郁的、脆弱的男人,往左边蜷缩着身体。
她又拍摄了他的一张脸部特写当作永久的纪念:地理老师的黑框眼睛之下,毛茸茸的眼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Ⅵ 滤色
她没有考上大学,这让很多对她的聪明持以厚望的人扼腕叹息。但她的灵魂深处溢满微妙的亢奋:她终于可以实施在心底筹化已久的旅行计划。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21)
父亲为她预留的大学学费,成了她未来三年游历世界的费用。她从地理老师那里带走的一张全国地图,作为她初涉人世的指南,引导着她开始了漫长的游历之旅。
她先去了大海。她喜欢海鸥在头顶飞来飞去,桅杆、帆船、汽笛声,她站在海边,向天空宣布:我要走遍世界!
在完成对大海的膜拜之后,为了预防麻烦,她把自己打扮得像处于青春叛逆期的男孩,戴得很低的帽子,太阳镜,还穿着男式衬衣、牛仔裤、帆布鞋。
她就以这样的造型,频频出没于那些地理老师曾经说过的或未说过的名胜景点。但她收获的永远是嘈杂的人群,审美落差极大的景点、票贩子以及妄想偷蒙拐骗的人。那些死板的景观使她很快对这些景物丧失了兴趣。
于是,她开始对旅途中遇到的人感兴趣。每个景点上,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独来独往的人,喜欢攀爬到雕像上伸出V型指型的人,丢失了钱包哭泣的人,迷路的人,携手偷情的婚外恋人……她像隐藏在人群中的间谍,在别人的镜头一律对准景点时,她对准那一张张迥异的面孔,然后快速地按下快门。
照片上那些面目不清,来去无踪迹的人,恰如森林中的动物,曾出没于与她相遇的瞬间,其后便杳无踪迹。
于是,她决定把自己的第一段摄影时期,命名为动物时期。
她的兴趣悄悄地转向她人生中的第二个摄影阶段,她后来将之命名为植物时期,或者说是静物时期。因为她总能在长相完全不一样的人脸上,发现同样一些表情。七情六欲,一个词汇的涵义就能包罗一切。每个人的表情最后也不过是那么几种,欢喜、悲伤、木然……
她开始拍摄一些平凡的东西,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朵云,一幢孤伶伶的房屋,一棵树,石丛中的一株小花……
她开始有意识的避开那些出现在旅行手册上的地名,而转为像一个幽灵一样出没于荒无人烟的地带,新疆沙漠的边缘,西藏的一些地区。
走在那样一些空无人烟的地方,她的内心特别安静,有时候一连几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在天地间。那无边的空寂,无关悲伤,也无关幸福。
相对所谓的“动物”而言,她最喜欢拍摄植物。花冠、树脉、树的年轮、根茎,那是一个植物宝库,之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物。于是有那么半年的时间,她像一个19世纪的探险家一样,手电、绳床、指南针、帐篷……带着全副武装频繁出入于一些原始森林的边缘。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还迷恋上了显微拍摄,在照相机的镜头上套上高倍显微放大镜,针对蕊、蚂蚁、树叶的纹路进行放大的摄影,那里充满了肉眼所无法观看的奇迹。
她恍惚之间如同坠入到一个迷宫里,在大自然里,每一小块的生命都是可贵的,而且放大的倍数越大,引出的细节也越多,完美无暇地构成了一个宇宙,像永无止境的连环套。
那段时间,哪怕是一个朋友伸出手来想要与她握手,她的第一反应也是那个人的手的指纹里,将在显微镜下呈现出什么样的纹路以及那纹路里潜藏的污渍。
她感觉自身与世界隔绝了。
在她与那些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共同度过的那些夜晚里,她尝试用相机拍摄下来那些男人的身体,以便证明这一切确实存在过。身体不可能永远的记下他们给她留下的感觉,但是照相机,却总能忠诚不二的将他们的身体特征精准留存。
长篇小说 上帝的旅馆(22)
显微、放大……在这样的过程中,她渐渐变了,沉默寡言,似乎累积、沾染和汲取了那些植物的习性……
有一天晚上,露宿于森林中的她,突然惊醒,月光从头顶的树叶间隙间照下来,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后来她止不住悲凉地想,如果她死在这里,是不是也永远无人知道?她心中一凛,对自己说:没错,你就是一个幽灵。自从童年时期从五层楼上摔下来,那个叫作苏姗的女孩就已经死去。而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