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渐渐平静下来的心绪中,他理了一下思路:其实问题很简单,看起来,就母亲黄怡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他如果坚持要娶草花为妻,可能性几乎为零。他不能用失去母亲的代价,去换自己的爱情。为了她的健康,他只有妥协。这一点,他已经想明白了。可是,为了表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诚,也为了给父母一个惩罚,他不准备接受慕容欣蕊为妻,他仍将认定她是自己的妹妹。他要以此来告诉所有人,妹妹就是妹妹,爱人就是爱人,这是有区别的。你们可以剥夺我的爱情,但是不能强迫我接受不是爱情的爱情。
楚一凡想,这也等于双方都让了一步,父母不会连这点自由都不给吧?至于将来娶谁为妻,那就很难说了,也许终身不娶,因为他爱的是草花。看上去,这样的想法有赌气的成分,可是楚一凡不认为自己是赌气,这是真实的想法。他真的不能想像,在他深爱着草花的同时,还能娶谁为妻?
于是,楚一凡在黎明前,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做出了决定——他要面见草花,亲自向她说明一切,他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求得她的谅解,也没有道理让人家谅解,但总可以求得她的宽恕。他是个罪人。
他曾经想过,仍然用写信的方式,继续写完那封给草花的长信。可是又改变了主意。一是因为,写信终究不如见面说得清楚。二是因为,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无疑给草花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最后见草花一面,他要和草花一起痛哭,为了他自己不能左右自己的爱情和生活而痛哭。然后让草花当面骂他、唾他、打他,都行,哪怕让他匍匐在地,像一条无耻的狗一样,他都没有怨言。他知道,他这样做,也无非是在草花那里买一个良心的安慰,一点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可这是现在他只能做到的了。如果不见草花,就这样像个逃兵一样,没有任何结果地逃离了草花,逃离了清水河,逃离了这一段如火的青春和爱情,那他还配称为一个男人吗?还配做一个男人吗?
楚一凡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地打点好了简单的行装,又匆匆地写下了一张留给父母的字条。在清晨的时候,轻轻走出房间,把字条放在了小客厅的桌上,便出了家门。
在北方,深秋的早上已经有了很重的凉意。楚一凡走在街上,身体感到了一阵清冷,可是心里却觉得很热,也许因为就要见到草花吧。虽然前途是那样悲惨,母亲黄怡彻底地扼杀了他和草花的爱情,但是今天就能见到草花的这个期待,还是让他心里发热。他甚至想着,今天见草花的这个举动,结果也难预料。只要见了面,他和草花,两个人谁也不能保证做出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来。
也许从此在清水河扎根农村、也许从此两个人消失在天涯海角,什么结果都可能有,他也不去设想,一切交给上天安排。他只祈祷着,一旦出现那些不能预料的结果,母亲黄怡要能承受得住,他将长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的原谅,同时也请求她给他得到幸福的机会。他不相信天下会有不愿让儿子享受幸福的母亲。他走到长途客运站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点汗。十几辆第一班的长途客车都已经轰轰响着,等待发车。他赶紧买好了去清水河的车票,正在大院子里找自己要坐的是哪辆大客车的时候,命运之手再次出现了。 。。
恋曲1976 十九(2)
上次他和母亲黄怡去清水河的时候,时间似乎静止了,空间也似乎静止了,一切都没有交叉,一切都错过了。可是今天,一个空间里的两条线却“咣”地一声撞在一起,出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交叉点,这个“点”就来自于碾子前些天做的那件看似平凡但却不一般的小事。这个“点”,虽然只改变了楚一凡今天去清水河的决定,并不能改变他已经无法改变的爱情的前途,可是对于草花来说,这个“点”就是个不得了的“点”了,这个“点”将与后来碾子做出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合在一起,改变了或者说注定了草花今后一生的路途,看上去都是草花自己的选择,却与这两件事都有极大的关系。两件事都来自于碾子,碾子其实不笨,碾子是个不一般的人。
楚一凡还没有找到去清水河的车的时候,从院子外面开进来一辆大客车。这辆车满面灰尘,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院子中间。车的前面玻璃上,就放着“清源”的牌子。清源就是清水河所在公社的名字。楚一凡看到从清源回来的车,感到很亲切。他站在那里,忘了自己是要走的人,望着从车上下来的旅客。这时候就有人从车窗子里喊他,一凡!楚一凡!
楚一凡看过去,原来是跟他一个集体户的两个男生,陈更和赵大伟,两个人风尘仆仆地从车上跑下来了。楚一凡跑过去,高兴地与他们搂在一起。陈更看他拿着车票,就问他,怎么着?要回去啊?你的行李不是都拿回来了吗?回去干什么?
楚一凡犹豫着说,一时说不清楚,我先回去一趟,回来见面再说吧。
陈更把楚一凡手里的车票拿过去看了看,与赵大伟对了下眼色,说,真是清水河的啊?这样吧,你先别走,咱先说点事,车有的是呢。
赵大伟说,对,走,上前面包子铺,我俩饿坏了。
陈更和赵大伟拉着楚一凡就走,楚一凡说,哎哎,不行不行,怎么回事这是?
两个人不容分说,把楚一凡拉到了客运站外面的小饭店。等着上包子的时候,楚一凡先是知道了他们是昨天坐最早一班车回省城,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客车抛锚,走走停停,晚上便在县城住了一夜,今天天不亮车修好了往回赶。接着,楚一凡便听到了那个重要的、由碾子在看似不经意中说出的、又由这两个同学传达给他的消息——草花已经订婚了。
楚一凡反应不过来。他像傻了一样地看着陈更和赵大伟,他不相信这个消息。
赵大伟说,真的,是碾子告诉我们的。你半年没回去,草花等不了了,她大姐在柳树沟给他找了对象,姓李的,跟草花是公社中学的同学,人也挺好,有文化,对了,是大队会计吧?
陈更说,对,是会计。不过不是大队的,是生产队的会计。俩人都相中了,订婚了,听说彩礼都下了,摆了一炕,啥都有。一凡,你傻了啊?听没听着啊?
楚一凡木木地说,那,那碾子呢?
赵大伟笑着说,碾子?碾子也白忙活了。人家草花不得意他。人家还是比着你的样子找了一个,也能写能画的,还会唱“样板戏”,所以,你也可以了。
楚一凡突然站起来,喊了一声,不对!你们编的!你们骗我!我不信!
楚一凡的喊声把小店里吃早点的人都吓了一跳。楚一凡喊完了就要往外跑,被陈更和赵大伟拽住,按在座位上。
陈更说,这个事我们骗你干吗?一凡,我不想劝你,但你听我说,事情到这样,也挺好,是不是?到底是农村的姑娘,你不可能把她带回去的,是不是?你也火火地好了一回,也算没有白青春一次,是不是?像我们,到现在还不知姑娘的小手是什么样哪。
恋曲1976 十九(3)
赵大伟说,就是。一凡,你就踏踏实实上班当你的干部吧。把林草花忘了,或者,当成个美好的回忆啥的,都行。清水河就别去了,去了也挺尴尬的。
楚一凡说,什么当干部?当什么干部?
陈更说,别捂着了。公社知青办给你爸爸打电话,说给你一个戴帽名额,你爸爸明确说你不招工,不要那名额了。然后你又半年没回去,就传说你爸爸给你直接办回城上班当干部了。
楚一凡说,这是哪的事啊?哪有知青回城当干部的?这是谁说的?
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