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飞严厉地说,一凡,你少说两句!这个事,你还是得听我们的,我们经验比你多,它牵扯到好多问题。
楚一凡仍在坚守着,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关系到我的人生,我不能完全听你们的。
黄怡敲着桌子,坚决地、大声地喊着说,那得看什么事,这个事不行。太荒唐了!
恋曲1976 十八(3)
楚一凡明显地闻到了从母亲黄怡口中呼出来的浓重的“救心丸”的味道,但他还是咬了咬牙,挣扎着说,别的事都行,这个事,我坚持!
黄怡尖利地叫了一声,然后扑上去,抓住楚一凡的衣领摇着,近似嘶叫地喊着,告诉你楚一凡,这个事就是不行!除非我死了!
楚雄飞忙上前把她拉开。
楚一凡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他想咆哮,想大哭,想把桌上那个暖瓶砸得粉碎,还想开了门到大街上去狂奔——可是,他望着母亲黄怡那苍白无血色的脸和嘴唇,还有她那只下意识地捂在胸口上的手,事实上,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无奈地在父母面前转了个圈儿,然后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真想用大力把门咣地一声撞上,哪怕把门上的玻璃震碎,也能表达和发泄一下他此时的心情,可他不敢,母亲黄怡的心脏一定承受不了这一下,他连表达和发泄心情的机会都没有。他控制着手上的力量,不轻不重地关上了门。
黄怡看着楚雄飞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嗯?什么意思?
楚雄飞说,让他想一想吧,这事也需要时间,别逼他。
黄怡说,不行,这个事不能过夜。这是原则问题。
楚雄飞看看儿子的屋门,又看看妻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一股火腾地从心里冒出来。从心底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不反对儿子自己选择女朋友,这一点,他比黄怡要开通些。可是从另一面讲,儿子要找一个农村的姑娘,又太过荒唐。楚雄飞再开通,也不会同意儿子娶一个农民为妻。更让楚雄飞焦虑和冒火的是,两家联姻,本是珠联璧合,可是楚一凡突然扔出这么一个炸弹,除了让楚家面子上下不来,也会严重地影响两家的关系。
他担心慕容言的感受,这个割头换胫的兄弟,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敢想像如果楚一凡不和欣蕊结婚,两家人将来要怎么样面对?他这样想着,就提高了声音,冲着儿子的房门说,一凡你听着,这事我和你妈意见是一致的,你现在是青春期,对一个女孩儿有好感、有冲动,我也理解。可是,凡事要往长远看,往全面看,你和一个农村姑娘结婚是不可能的。另外,如果选对象的话,欣蕊是最好的人选,你们俩一起长大,不比一个要现去了解的陌生人好得多?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楚一凡的房间里没有动静。
黄怡愣了愣,突然一伏身,把头放在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夜深人静,黄怡的哭声很清楚,躲在自己屋里的楚一凡听着母亲的哭声,他快崩溃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欣蕊也睡不着觉。
她虽然让自己平静,努力地去理解楚一凡。可是一个处在这样年龄的姑娘,遇到了今天这样的事,毕竟是受了伤害的,所有人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她了。第一个问题还没想清楚,第二个重要的问题突然地又冒出来了——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的重量一点也不比第一个问题轻。欣蕊开始苛刻地审视自己,是哪里让楚一凡不满意呢?欣蕊下了床,悄悄地进了卫生间,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这张端庄的脸,不算漂亮,但是也不能说不漂亮。欣蕊看着自己,觉着眼睛还是稍微小了些,眉毛也稍微宽了点,鼻梁好像有点高,就显得鼻尖小了,嘴也大了一点,下面的嘴唇是不是有点厚?下巴也稍稍有点长了吧?
欣蕊对自己的头发也不是很满意,她的头发不是很黑,也不太浓,所以她从来不扎辫子,总是抓一把“马尾巴”,这样还能显着头发多些。这么看着看着,欣蕊突然地就没了底气,她今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容貌有了这么多的缺点,她认定是楚一凡嫌她不够漂亮。她知道她这个一凡哥从小就喜欢读书,脑子里装满了才子佳人。欣蕊偷着看过他的读书笔记,上面记满了一些形容女人的词汇,什么闭月羞花,什么沉鱼落雁,什么花容月貌,什么国色天香,还有些外国书上的词。这些词儿,欣蕊不是全都懂,但知道那都是描写女人的。她开始还想,这个一凡哥记这些词,是不是思想意识有什么问题啊?可是后来,他记得越来越多,里面也有记风景的,也有记场面的,而且也不怎么背着人,那笔记本就在桌上扔着。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爱读书的人都要做的事,是一种学习,是很正常的。没准他将来要当个作家,要用到这些词汇吧。可是这样一来,楚一凡的眼光就被那些书、被那些书里的词儿给吊高了,一般的人他是看不上了,他要照着书里的那些描写去找女人,像我这样的,他当然是不放在眼里了。
除了长得不够漂亮,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让楚一凡不满意的地方呢?欣蕊想不出来了。她回想着自己和楚一凡一起成长的经历,一直是很和睦、很友好、很合得来的。小的时候,是欣蕊有点依赖楚一凡,楚一凡对她也很体贴,什么事都让着她。长大了一些,就是欣蕊体贴楚一凡了,给他带好吃的,给他洗衣服,看书的时候给他冲糖水,吃饭的时候给他夹菜。
还有,慕容言对楚一凡规定了,什么书能看什么书不能看,而楚一凡性急,要看什么不能看的书的时候,就会求欣蕊去慕容言的书柜里“偷”。慕容言有一个小书柜是上锁的,不准楚一凡看的那些书,都锁在那个柜子里,书柜的钥匙就放在他的公文包里。欣蕊就在爸爸下班后,把包里的钥匙偷偷地拿出来,打开书柜,等第二天爸爸上班后,她就可以打开书柜,拿出一凡哥想要的书。等楚一凡看完了,她再偷着把书放回去。每次“偷”书成功,楚一凡都会揪一下她的“马尾巴”,然后奖励她一个小东西。
小一点的时候,他会奖励她一个子弹壳,或者一个大钉子压成的飞刀,或者一个旧军帽上的帽徽——都是男孩子的玩物。长大了一点以后,他知道欣蕊不喜欢那些,就奖励她一个小发卡,或者一个女孩衣服上的纽扣,或者几张别人没有的玻璃糖纸。俩人从小就配合默契,相处融洽,真的是亲如兄妹。欣蕊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楚一凡不喜欢她。
那么,就只有长得不够漂亮这一个理由了。
欣蕊确定了这一点,不免悲从中来。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伤女孩的心呢?她后退了几步,在远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比刚才好了一些,那些缺点,如果不是挑剔的目光,是看不大出来的。平心而论,欣蕊心里知道自己虽不敢说美丽动人,但毕竟还是说得过去的,这样的女子,楚一凡不动心,那只能说他的要求是太高了。
这时候,又一个问题出现了。那个林草花,那个能打动楚一凡的姑娘,一定是非常漂亮了。漂亮到什么样呢?
刚骂过了自己没出息,可是现在又要想,停都停不住。可怜的欣蕊就像那个身在清水河屯被苦苦折磨着的碾子一样,被一堆问题纠缠着,拔不出来了。
恋曲1976 十九(1)
天快亮的时候,一夜没睡的楚一凡虽然脑子发木,但却像打了兴奋剂,两眼亮亮的。他想了一夜的结果就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回清水河屯,他要去见草花,就在今天。
到现在,他仍然用“回”这个词,可见是习惯了,他已经习惯地把清水河当成了自己应该在的地方。这一夜,他躺在床上,把小窗子打开,任深秋的凉风吹进来,也冷却一下自己的心火。母亲黄怡是什么时候止住了哭声,父母是什么时候回房睡觉的,他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