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一点不像,”妇人摇着头,眉毛终于耷拉下来,“你最多只有20岁,简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你叫我吴太太好了,我先生姓吴的。”
“好的,吴太太。”
来上海之前,她对吴太太的认识只存在于她搜集的资料上。
资料上这样描述吴太太:
陈子卉,38岁,皮肤白皙,个子不高,略胖。喜欢朱红色唇膏,染甲,喜欢玉石饰品,尤其喜欢翡,不喜翠。
仅此而已。
当真正的吴太太坐在她面前时,她发现资料有些偏差,她以为吴太太不是一个妖冶的徐娘,就是个清高傲慢的阔太太,交流上肯定有点困难。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承认,身为女人,她对同类并没有太多了解,尤其在情感交流上。在东京都医科大学读书时,她更多的是跟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对话,僵硬的乳房、稀疏的阴毛、冰冷的阴道……而对活生生的女性同学,她都会敬而远之。她性格有些孤僻,不善与人交往,但她知道,女人与女人跟世界上任何物种一样,一秒钟就可以决定相通或是排斥。简晗发现,她从心眼里不排斥吴太太,这是好兆头。
第一章 形迹可疑的女教师(2)
坐在她面前的吴太太一点不妖冶,而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知识女性,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这让她想起在《良友》画刊封面看到的朱秋痕女士,吴太太跟她一样,同样的暗格夹袍,衣襟斜斜地从左到右插进腋下,脖子下有几颗装饰用的纽扣,连发式都跟朱秋痕女士一模一样,乌黑顺滑的头发别在耳后,然后垂下,在发梢处弯转上来,形成两个优美的三角。
“当初船山泽人先生介绍你时,我就很喜欢你的名字。晗,欲明也。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吴太太微微抬起身子,眼睛眯缝着,好似临近入梦。
“只是一个名字,符号而已……”简晗不卑不亢回答着,她打开皮箱,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吴太太,“这是船山泽人先生的介绍信,请您过目。”
吴太太一边接过信,一边说:“哦,是吗?船山泽人是滕岛武二先生的学生,早年跟我先生交往很深的。”
“哦,这样啊!”简晗啜了一口放在面前的龙井茶,“我知道过去有很多学习西洋画法的画家都进过日本川端画所,师从滕岛武二,我最尊敬的陈抱一先生就曾经在那里学习。”
“简小姐,你见过陈抱一先生吗?”
“见过的。”
吴太太听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说:“陈先生在江湾建立的画室,豪华宽敞,我去过一次,可惜……被炮火毁掉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真是可惜,战争带来的创伤是几代人都无法抹平的。”
“但愿这场战争早点结束。”
吴太太展开信纸,匆匆浏览了介绍信,说:“简小姐,这封信我留下,想再给我先生过目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的,介绍信本来就是留给你们看的。”
“你可能也知道……我先生……我们不得不……”吴太太似乎不愿多讲下去。
“是的,船山泽人先生隐约跟我提起过。”
船山泽人没有提过,是叔叔说的,吴瘦镛是汉奸,很多人都想让他在世界上消失。
“那就好!”吴太太把信重新装进信封,“不讲这场该死的战争了,简小姐,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吧!”她把丰腴的身子靠在沙发上,伸直腰,舒展眉毛,字正腔圆地说:“在整个上海,想要找一位学习西洋画法的画家很容易。而一个优秀的画家,又能讲流利的日语,这个也容易,可是想要找一个不但具备上面两种技能,而且还会讲授西洋音乐并且弹一手好吉他的就不太容易了。我们的要求是,这个教师必须是女的,这就更加难上加难。船山泽人先生推荐了你,说你品学兼优,完全够格,所以我们把你从日本请回来……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吴太太还在琢磨她的年龄问题,心里透出的不信任让简晗有点手足无措。
我本来就不是画家、音乐家、语言学家,我是刺客!
她笑了笑,谦逊地说:“吴太太过奖了。”
“你的学生呢,只有两个,就是我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吴妏秋,16岁,学习西洋画;小的叫吴妏夕,14岁,学习吉他。同时你还要教授她们两个人日语,具体授课时间你来安排。酬金方面你放心,我们和船山泽人先生已经谈好,想必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