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 引子
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
——黑格尔
(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
引子
1931年初,成都。
宁夏街晨雾弥漫,四川省第一监狱门口人声鼎沸,因为今天要枪毙一个女人。成都人看过开“爱情咖啡馆”的牟耀枢因引诱良家妇女而被毙,从此等了多少年,才等到一回杀人。
宁夏街,原名盛家口,清朝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天津总兵盛瑛之子盛九功率领西北宁夏骑兵入川,因盛公馆和家眷居于此而得名。
天刚透亮,监狱大门便隆隆拉开了,一个女囚被狱卒押了出来。女囚披头散发,面容娇美,姓李,家住冻青树,罪名是掐死家里一个26岁的女仆,然后出钱让一个乞丐弃尸郊外,乞丐害怕了,报了案。
女囚站在当街,女狱吏开始临刑前最后一次搜身,紧接着是钉脚镣上手铐,游街示众。人群躁动起来,摩肩接踵,兴高采烈,跟着游街的囚车向前走着,一直走到春熙路国父铜像下。
开枪前,女囚仰天发出一声根本不像人类的恐怖叫声,围观的市民吓坏了,纷纷逃离现场。女囚一共被击四枪,场面惨不忍睹,致使全成都女人一个月内不敢吃麻婆豆腐。由此,成都市府向法院提出抗议,说国父铜像下并非行刑之地。
现场有两个围观者没跑,一女一男,女的12岁,男的10岁,他们目睹了母亲被枪毙的整个过程。
一个月后,悦来茶园上演以此题材为背景的川剧,名旦白玉琼饰演女囚,轰动一时,全成都市民纷纷争睹此剧,一票难求。审判女囚的法官兴致盎然地观看了演员们的精彩演出,尤其对法官的扮演者赞赏有加,说这个舅子的,他把老子演得好像哦!
第一章 形迹可疑的女教师(1)
1939年春夏之交,天空像漏了一样,连绵不断的淫雨,把整个上海都泡湿了。傍晚这会儿,雨雾蒙蒙,欲望在每个角落蒸腾,越聚越浓。女人们叽叽喳喳,打着各种图案颜色的雨伞,像花蝴蝶一样在街上翻飞。欢声笑语,花红柳绿,伴随着咯咯作响的高跟鞋,整条街道电光四射。
上海是女人的世界,也是她们的天下,可以这么说,没有这些色彩斑斓的女人,整个上海便会黯然而黑。穿着旗袍,梳着垂丝刘海的中国女孩,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低眉相携,尽显温柔。风情万种,凹凸有致的法国少女,不时发出朗朗的笑声,浑身散发着诱人的信号。当然,少不了眼睛里透出火海般性欲的俄罗斯女郎,他们的祖辈被苏维埃政府镇压后,侥幸活命的他们拉家带口辗转来到这里落了脚。据说,法租界和公租界的俄罗斯人有一万多。从踏上上海滩的那天开始,他们的女人便想俘虏整个上海,用她们酒精般醉人的舞姿。她们的确做到了。除了东京严管舞厅后大量涌入上海的日本舞女能与她们分庭抗礼外,没有哪个国家的女人能撼动她们用伏特加浇灌出来的舞步。
简晗提着一只棕色的小皮箱朝吴宅走着,她的身份是家庭女教师。
小皮箱是她在日本读书时买的,已经陪伴她整整8年时间,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几本江户川乱步的侦探小说,平时消磨时间读的,还有一只PLATINUM(白金牌)钢笔。这种首产于1919年的日本钢笔,被创始人中田俊一先生誉为人类最好书写的工具。“白(铂)金是永远的,我们用书写来证明。”这绝对不仅仅是他们公司的口号,而是一直坚持的信念。的确,它可以使书写成为享受,但简晗没这么想,她有其他用处。
此时,她的白色袜子溅上了一点泥巴,黑色皮鞋也有了污迹,但没男人注意这些,他们的眼珠只盯着女人的脸。她头发浓密,从中间分开,向两边倒去,刚好遮住线条柔和的脸颊,性感的嘴唇被一层细密的绒毛包围着,像一口潮湿的井。一身深咖啡色的棉布旗袍,一条斜纹的丝质围巾,配上窈窕的身材,显得特别熨帖得体。她的眸子,很黑很黑的一对眸子——此时掩盖在眼镜后面——射出稍显凌厉的光芒,一副好胜倔强的女教师派头。
街口有一幅大型的回力球比赛广告,这种由比利牛斯山西部地区巴斯克人发明的运动在上海滩非常流行,博彩性质,参者踊跃。简晗伫立在街口,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广告,上面写着比赛地点和时间,以及前五盘参赛的运动员名字:伊却利、杜乐仙、古巴龙、卡礼加、佛兰多,欧兰加等。此次来上海就是一场赌博性质的比赛,她把自己的命押上,像那几个运动员一样,有可能全胜,也有可能被时速高达240公里的球击中,脑浆迸裂,有去无回。
她眼里透出了一丝温暖的杀气。
杀气是当我要你命的时候你才能感觉到。我想要吴宅主人吴瘦镛的命。叔叔说,女仆不是母亲掐死的,吴瘦镛才是陷害母亲的凶手。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了吴宅的客厅里,对面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
“你就是简晗吗?这么年轻?”妇人扬起眉毛,软软的上海口音,让人听了很舒服。
她略有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我以为你起码比现在的年龄再大点。”妇人的眉毛继续扬着。
简晗说:“我今年虚岁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