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仁明殿,青桐心里一动,道:“小桃红,我能去仁明殿瞧瞧么?”
小桃红收敛几分气势,笑道:“仁明殿在西华门处,离这儿远着哩。”她才不想顶着大太阳四处走动,且快到午膳时候,肚子早饿极了。
岂料那不知眼色的糊涂内侍谄笑道:“刘娘子,我知道一条近路,可减大半的路程,来去近得很。”气得小桃红脸都紫了,又不好明着说不去。
青桐提起裙子就走,道:“我们快去快回便是了。”
那内侍果然腿脚快,往仁明殿走得多了,便寻出几处抄近路的法子,带着青桐左绕右绕,穿过大片声如波涛般的僻静松林,斜入弥散着哀鸣呜咽声的暴室,再过了两条宫街,便到了仁明殿。母亲说过千万次的仁明殿,母亲和父亲初遇的仁明殿,终于近在眼前。
仁明殿的藏书阁分南北两大楼,共建三层。殿中高阔而清冷,青桐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便瞧见十余架九尺多高的水曲柳木书柜井然有序的摆着,柜中尾处用白地黑花长颈瓶插着几束合欢花,散发莺莺香气。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三尺见方的大理石砖上,烁烁反射着华光,刺人眉眼。她一隔一隔的往书架中走着,想着当日父亲母亲曾在这里留下过欢笑与眼泪,心里就温暖得像是故地重游,满腔感动。
母亲虽然是最低等的宫人,可还是被父亲娶回家了,虽不是正妻,但真的半点闲气也不曾受过。父亲待母亲,真是,非常非常的好。
韩忠彦一早就进了宫,韩琦嗜书如命,有意向官家荐韩忠彦到通鉴馆修撰书册,就将韩忠彦领入仁明殿,想先试试他的态度。韩忠彦心情始终烦闷,原不想入宫,但父亲下了命,也不好违抗。他站在北楼顶上,望着宫外的勾栏酒肆、炊烟袅袅,许久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发着愣,像根木头似的。
转身时,忽而瞧见楼底庭院中一抹蕊红的影子,他心里一慌,像是全身的血液都翻滚着涌上了心头。他没命似的往楼下跑,惊起飞尘仆仆。他在庭院中环视一遍,又往宫街处追出好远,可什么也没有,除去几个疾步匆匆的紫衣内侍,什么也没有。阳光白花花的像要点燃一切,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扶着膝盖半蹲在宫街上,苦笑起来。
她是庶女,又如何能进宫里来,肯定是看错了。
每天每天的想着她,所以看见什么人,哪怕只是穿着她爱用的那几样花色,都会以为是她。安寝时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她,醒来想起的第一件事,也是她。
到了午膳时分,官家在集英殿设宴,帝后端坐于宝座,兰贵妃则依着龙椅立着,众人跪拜过帝后,便齐声庆贺贵妃芳诞。后宫妃嫔与外命妇则坐于左侧小阁间,隔着屏风行礼。乐舞声起,畅饮言欢,饕餮珍馐,甘旨肥浓。
滔滔起得晚,这几日愈发懒散怠倦,若不是官家下旨,她才不会进宫贺什么寿呢。即便入了宫,她也先去慈元殿给皇后请了安,方去鸾鸣殿。见刘夫人也在,好生亲切,待兰贵妃也多了几分好感。后来,青桐从仁明殿回去,与滔滔汇合,两人便腻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好巧不巧,原是两人一席,又那么多外命妇,偏将张幼悟与陈念薇挪至了滔滔青桐对面。
滔滔是不将张幼悟放在眼里的,可张幼悟看着滔滔,总是满眼喷火。
青桐与念薇倒是大不相同,明明各自心里都很清楚,四目相望,却都是含笑靥靥。两人心里都在想:他来了么?他在哪里?
虽是华庭盛宴,八珍玉食,可除了滔滔儿,其她三人都如同嚼蜡。
宫中繁文缛节,曲目众多,乐舞杂戏轮番上阵,如此折腾,至月高夜明,依旧丝竹悦耳,把盏交杯。官家命人将所有席位搬至庭外,不分男女,又命内侍在城楼上放烟花爆竹,如漫天星光、玉树琼花般照亮整个天际。
烟火腾空而起,张幼悟手持着自酌梅花柄酒壶,隔着过道看着赵曙走到滔滔身侧,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滔滔儿就笑着将手指戳在他胸口上。他将她的掌心抓在手里,温温的笑着,随着“轰隆”一响,漫天如流星般的烟火落下,她看着天上欢呼,而他,却一直看着她。
幼悟有些醉了,眼一眨,就滚了满脸泪珠。她倒了酒,灌了满嘴,抿嘴吞下,就朝着赵曙走去。也不知滔滔儿到底有没有看见幼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还未等幼悟走向赵曙,滔滔就忽而踮脚吻在赵曙唇上,人那么多,她的胆子那么大。
好在,毕竟是晚上,众人又都在看烟花。
她将她的告白掐死在摇篮里了。
张幼悟酝酿了好久好久的告白,就算是做侧室也好,做妾室也罢,就算他最爱的人永远是高滔滔,她也不介意,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念着他,占着他心里小小的角落,她也满足了。
可是高滔滔,竟然轻而易举的,击垮了她的心防。
即便是那么小小的角落,也成了奢望。
烟火落下,韩忠彦背着身站在人群外,月亮低悬在树梢,花香四溢,隐隐闻见鼓乐声。有清浅的脚步声传来,就像那回在公主府,他也是听见这样的声音。可是,一定是幻觉。
她不可能来。
她是庶女,所以她不可能来,所以他才离开她。
滔滔儿说得一点不错,他就是胆小鬼,就是懦夫。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闻见飘浮在空气中她的味道。满怀着期待,又随时准备着失落,他连转身都不敢,只轻轻问:“是你么?”
柔而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