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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无过此矣（第1页）

这才用汤匙舀起一勺羊汤，吸吸溜溜的放入口中，这万般炮制过的羊肉鲜香，与那面饼再度融合，化作了最搭配的一口，一点点滚落下肚。

旁边几个等饭的食客不由看得发了呆，这真是经年老饕的吃法，见面前这小子文驺驺三口品完，马上甩开腮帮，搅起瓦盆中的萝卜粉条。

连吹带吸，稀哩呼噜，咔嚓咔嚓，和着左手焦黄的胡饼，只是几个呼吸，怎地一眼花那一盆就没了？

几人只觉得口水都要滴将下来，腹中更是饿到要死，不禁大怒，喝道：“小二太过磨叽！怎地我们的饭还不上来！”

那小二一叠声的答应着，手忙脚乱时，终于又端上几盆，这几位慌忙凑到盆边一吸，却是烫得一个哆嗦，再抬头时，见那小子又换了吃法。

一盆下肚打底，林嘉再拿过一盆，这次将手中的胡饼掰开，却不是分成小粒，那样便没了这面饼的焦香，分成大块，只是在那汤水中略略一过，让那柔软的内瓤吸满汤汁。

脆香的外皮不受影响，再把羊肉送入口中锦上添花，最后拈起几瓣玉色晶莹的糖蒜，在口中咀嚼出脆生生的动静。

又是几大口吞下一盆，那几个食客不明白这人怎么就不怕烫？！吃得这般香甜爽利，勾死人也！

于是低下头来，自家这盆里也堪堪能够入口了，再也忍将不住，学那老饕的样子，也是低头猛嚼，再不看他！

两盆已了，林嘉馋虫稍解，终于又从容了些。

拿过第三盆，这次不要胡饼，便这样洒上香醋、再加茱萸，轻轻挑拌之后，一箸羊肉，一著粉条，一著萝卜，混合着美妙的冬日羊汤。

身心放松间，已是有了点微微的汗水，再呼出一口滋味饱满的长长白气，人生之乐，无过此矣……

正自满足的品味着这人间充满烟火之气的味道，突然身边不远处传来清清脆脆的一声“呀！”却是正对着他而来。

其实自已这眼睛也并不是有疾，而是用眼过度，用那郎中的话便是视近怯远之症，只有缓解之道，没有根除之法，自已还要挣钱为母亲治病，哪里顾得了这不致命的症状，便随他去了。

只是这时间一久，日常行事便多不方便，总是要眯起眼来才多少能看清一点东西，旁人看来，她便常常是目中无人，视若无睹。

于是街坊上那些心坏促狭的就编派了打油诗来作弄她，自已也是不恼，一笑而已。

只是从阴兵过境那日以后，这眼又多了个症状，便是每每睁大时，就会看到常人难以看到的东西。

在自已所能看到的一切活物之中，都隐约出现了一团滚动不休的气体，带着各种各样的颜色，翻涌在他们的身体中心，有大有小，有明有暗，有起有伏。

比如那时常上门来送经书的寺院和尚，他们体内便是一团土黄色的光芒，若是那僧人年龄稍长，这光芒就会强上几分。

自已也曾在道边见过那刚上任的宰相杨国忠，他的那团光芒却是明黄色，映照得全身都堂煌无比，只是内里却有一团黑色无声无息。他身边的官员也是如此这般，却是没他那么强烈。

还曾见过当下有名的大诗人岑参，那时他正在东市与人斗酒作诗，那身体中便是一团青光闪耀，直冲顶门，十分璀璨明亮。

还曾见到了街口刚刚去世的崔家阿公，前去拜祭时，在那敞开的棺材中，只有一个虚虚荡荡的人影，没有颜色，没有内容，就好似路边的一块石头。

自已最紧张的就是仔细看母亲的那次，还好还好，虽然母亲身体中间也是空空落落，但还是有一团稀薄的白气在轻轻缭绕盘旋，她还没有真正抛下自已，还没有离开这里。

这似乎成了自已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不多的几种乐趣，一直到刚才……

……

楚曼儿将手中的瓦罐放在门口边的小泥炉上，眯着眼走到母亲近前，轻轻在她的额头按了按，这才解下了身上的棉斗篷，穿着日常的淡青襦裙俯身向榻下一摸。

拉出了一个小小的竹匣，她打开盒盖，伸手进去，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金属的微微撞击，是铜钱的动静，她开心的翘起了嘴角。

连着抄写了五个晚上，昨天终于将那本《佛说阿弥陀经》全部抄好，慈恩寺送来了半吊大钱，足可以支持母亲一个月的药钱，自已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一下了。

这小小的竹匣中除去母亲必不可少的花销，还有一百多个上好的通宝，再加上自已日常女红的收入，支持着日常的吃食和柴炭的支出，到三月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楚曼儿心中盘算一阵，嘴角再翘了翘，自已还真是个能干的人！

她小心地收好钱匣，又转身走向门边的小火炉，咕嘟作响的小瓦罐传出了美妙的味道，那是她给自已和母亲的犒劳。

整整花去了十个大子儿，虽然心疼了一些，但自已也正是在嘴馋的年纪，可是想念了许久了！

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绊，一大团毛茸茸的物事蹭在小腿旁边，发出了“喵呜喵呜”的声音。

楚曼儿吓得睁大了眼，一低头，正是一团小小淡橘色光团，心中有数，不由开口嗔骂道：“巧奴巧奴，你再这般能吃，就要变成肥奴了！”

脚下是一只大橘猫，正是家中养来捉鼠解愁的小伙伴，只是这家伙平时也没有什么好吃食来喂它，反而生得膘肥体胖，皮毛油光水滑。

只是有一样嘴馋，简直比曼儿自已还要馋上一点，眼下嗅到了羊肉的香气，再也不想离开，就偎在她的脚下。

一边伸出双爪玩着她的衣袢，一边压着嗓门发出细细的“尼亚”声来讨食。

这只狸奴贼得很，最是知道自已装作小猫的声音能得欢心和同情，必能讨来一口羊肉。

果然曼儿怜心大起，伸出双手抱起它来，坐在门边的胡凳上，将这胖货放在膝头，一边摸挲着那光滑的皮毛，一边与它说着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