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9小说网

第六十九章 心软（第1页）

娄奶奶语气凄迷，人也好像一瞬间又老了十岁，再没有初见她时那种镇定和自信。她两眼都是泪，眼巴巴的望着我，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这个兄弟，是绝对不会悔亲的。”雷瘦子到了现在还是一门心思惦记着娄奶奶许他的那些好处，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跑到我跟前，凑到耳边小声说道：“老弟，新娘子不是花花？瞅你的样子，恼的不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新娘太丑？老弟啊，过日子嘛，何必管人家美丑，只要心眼好，那就足够……”

“你到一边去！”我说不上此刻心里的感受，只是觉得烦躁，用力把雷瘦子给扒拉到一旁，指着身后红光摇曳的洞房：“娄奶奶，你叫我怎么应这个亲？”

“孩子，是委屈了你，我们娄家上上下下，都念你的好，老婆子没有几年可活了，就是这个孙女，让我牵肠挂肚啊……”娄奶奶可能是在娄家村里强势惯了，内心的脆弱和苦衷，从不肯告诉别人，这些情绪在心底一天天，一年年的压着，这时候仿佛再也压不住，那么多苦，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她老泪纵横，身子软塌塌的又要跪下来：“孩子，我求求你……”

我说不出话了，尽管对娄家的做法很恼火，可是生来就看不得别人流泪，胸膛里的火气被娄奶奶的眼泪浇灭。

娄奶奶一哭，她身后那些跪在地上的老老小小也都跟着抹眼泪，虽然没人开口说话，也没人求情，但从他们的神色里，我能看得出，娄奶奶的本家对这门亲事，好像都心有愧疚。

“孩子，行吗？”娄奶奶看见我不说话，觉得我是想要悔婚，把什么脸面都抛下了，不顾一切的哀求道：“孩子……老婆子给你跪下……”

“小牛哥！”花花在旁边也抽泣着，可能是看不下去娄奶奶这样伤神，她轻轻扶娄奶奶站稳，自己迈步走到我跟前，两条腿直直的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我：“小牛哥，有些话儿，老奶奶不想说明，我来说。”

娄奶奶在村里地位尊崇，但她的命，其实不好。她只有一个独子，很早的时候就死在了外面，独子死了，只剩下一对双生姐妹，娄奶奶拿这两个孙女当成命根子。

“小牛哥，老奶奶要你娶的，是我苦命的姐姐……”

花花和她的孪生姐姐，在娄奶奶的悉心照顾下，算是渐渐长大了。但是两年前，花花的姐姐得了病，全村人用尽浑身解数，最终没能救得下她，刚过了十四岁，就亡故了。娄奶奶肝胆俱裂，抵死不肯把孙女给埋葬，拿她的尸体用药泡了，保存下来。

在她的脑海里，这个孙女，还没死，还和生前一样，会哭，会笑，会围着她打转讨好。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娄奶奶一门心思的想把这个亡故的孙女给嫁出去。其实，这是想要结冥婚，在我们河滩有些地方，冥婚并不稀奇，专门有人盗挖刚刚埋葬的年轻人的遗体，拿去给人结冥亲，乡下的老人都相信，结了冥亲，亡故的孩子会最终安息。

娄奶奶是存了这个心思，但娄家村几乎不和外人接触，这件事就一直拖着，直到我和雷瘦子无意中被排教追赶到了这儿，娄奶奶看见我，埋在心里的心思，顿时又活络了。她相信眼缘，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是她那死去的孙女的良配。在摸了我的底细之后，娄奶奶立即下定了结亲的念头。

娄家村的人虽然看起来孤僻又有点怪异，但他们的心肠很好，娄奶奶把结亲的事先和娄远说了，娄远当时就表示迟疑。因为花花的姐姐毕竟是死去了，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谁愿意娶个死人当媳妇？只不过娄奶奶钻了牛角尖，只想着给死去的孙女把喜事办了，对娄远的劝告听不进去。

要是在办喜事之前，娄家把实情告诉我，我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没人跟我提这件事，只等着亲事一成，生米做成熟饭，把名分定了。娄奶奶知道花花年纪小，嘴巴可能没那么紧，所以成亲前的那些天，就把花花隔开了，不让她和我接触，怕说漏了嘴。

“小牛哥，我心里知道，老奶奶做的不对。”花花流着眼泪，抽泣着说道：“可老奶奶苦了一辈子，心疼我死去的姐姐，老奶奶说了，你娶了姐姐，不管将来如何，你都是娄家的人，娄家的家业，任你拿，以后你有了意中人，可以续弦，可以过自己的日子……”

我听的心里百感交集，或许是有过一些经历，听着花花的话，我突然就想起自己不顾千辛万苦，一心只想找到爹的夙愿，找到了爹，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寻找的途中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我一定要寻找，无论路有多远，有多难，只因为，陈师从是我爹。

世间最难割舍的，无疑就是血脉亲情，我在想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长大，真的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亦遭遇了花花姐姐那样的惨事，我会不会像娄奶奶一样，固执的想要把早亡人的心愿，替她了结……

“小牛哥，奶奶岁数大了，只有这么一个牵绊，我替我奶奶，替我死去的姐姐给你磕头，小牛哥……”花花看我沉默不语，当即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她是个实诚的女孩子，没有心机，没有城府，额头撞在坚实的地面上，一下子就把额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但花花仿佛丝毫不觉得疼，又要继续磕下去。

“起来！花花！你起来！”我被花花的举动惊醒，赶忙收敛了心神，一下把她拦住，花花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任由额头的鲜血流过眼眶，流过脸庞：“小牛哥，我求你，求求你……”

我危难之极，在我们乡下，只有那些穷的走投无路的人家，才会拿自己的孩子去跟人配冥婚，那是丢脸面的事，若非快要饿死了，谁都不会走这步路。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一脸凄苦的娄奶奶，再看看血流满面的花花，我的心软了。

“小牛哥，老奶奶年龄大了，求求你不要悔亲，我给你当牛做马，行吗……”

“你起来。”我把花花扶起来，可能就是这一刻，我被花花感动了，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但求问心无愧，若是连这种事都不能面对，还称得上什么男子汉？我缓缓嘘了口气，一字一顿的对娄奶奶还有周围那些娄家人说道：“这门亲，我应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在他们看来，我被蒙在鼓里配了冥婚，如今知道了实情，至少也要大闹一场，狠狠的敲他们一笔钱，但他们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静静的应下这门亲。

“老奶奶。”娄远看到我点头答应，也重重的舒了口气，快步扶住娄奶奶：“老奶奶的眼力，总是不会错的，小牛这个孩子，万里挑一，是顶好的……”

“孩子，好孩子。”娄奶奶的一颗心，也始终悬在嗓子眼，直到事情了解，她才如释重负，皱纹密布的脸上，泪水还没有干透，却又露出了一丝带着苦涩的笑，她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子……”

一群人转悲为喜，都在交口称赞。花花把话说的很明白了，配了冥婚，我无需承担什么，只是身上背了一个名分，等到把事儿料理完，我还是要出山，踏上那条没有边际的路。

接下来几天，村里人继续忙碌着，我不想在那个洞房居住，娄奶奶就叫人把原来的居所重新归置，添了好些东西。娄奶奶的心愿达成，村里又办了白事，把两年都没下葬的花花姐姐隆重的安葬下来。一晃又是七八天过去，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娄奶奶没有食言，果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嫡亲孙子一样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先给我留着，村里每年要进山采两次山货，精选些好的孝敬娄奶奶，娄奶奶三天两头叫花花喊我去吃饭。说实话，被配了冥婚，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和不适，可是村里人待我这么好，一来二去，我渐渐的释怀了。

这天晚上，娄奶奶又叫花花来喊我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就把出山去寻找我爹的打算和娄奶奶说了，娄奶奶没有不允，只不过担心我年少无知，在风波四起的大河滩到处走动，迟早要吃亏。

正说着话，娄远来见娄奶奶，他肯定是有事要说，看我在场，略略迟疑了一下，娄奶奶就训斥他，说小牛已经是自家人了，而且人也靠得住，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老奶奶说的是。”娄远笑了笑，接着又正色跟娄奶奶说：“山外，来人了。”

“这一次，怎么来的这么早？”娄奶奶顿了顿，可能是在心里默默的算着日子：“以往都要等开春以后才来的不是？”

“这一次不同，老奶奶不知道，从今年后半年，山外很不太平，可能是怕孩子们不安稳，就及早让他们来了。”

“这次来了几个人？”

“三个。”

“好生招待，不要怠慢了。”娄奶奶眯起了眼睛，仿佛回味着什么往事，慢悠悠的说道：“若是这三个人里头，也出了像陈师从，庞雷山那样的人物，咱们也就算没有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