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撑开门立在一侧,昔缘迈步进来,抬眼一看,冉竹生立在那里。二人相视笑着,晴风好笑道:“与其这么看着,何苦让我白忙这一遭呢。”说着便出去了,合门在檐下等着。
冉竹生这才道:“玉儿这便是浓妆淡抹总相宜了。”昔缘不解,他还只顾笑,扭头看塌下一个妆盒子——正是好些日子前晴风拿来的,只都忘了,不曾带回去。便回转身去,略一曲腿,便将盒子伸手儿提出来,拿出一面小镜,才知他说的是双眉,想是方才淋雨拭去之故。只好以镜遮面,说道:“你且回避回避。”
此刻冉竹生却笑走过来,从盒里挑出画眉之墨,道“可是这个?”
昔缘道:“我可不用这个。”
“为何?”
“这是青雀头黛,我素日用螺子黛。”
冉竹生笑说:“好容易坐一会子,你找什么青黛黑黛的,连说话儿的工夫都没了。且将就用这一个吧,我来给你画。”
昔缘早双颊绯红,退步往后,道:“你怎么能画?”
“张敞画得我怎么画不得? ”他早视她为妻,说出这些话总在不经意间。
昔缘此刻反而心里一热,拿着小镜的手才慢慢垂下来。冉竹生躬身站在昔缘跟前,右手执墨,左手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便轻托在发上,觉细软温润,犹触肌肤,心里咯噔乱跳,不觉手也抖开。昔缘只觉发间温热,忽生周围再无他人之感,二人对面相看,如在世外,静好之时,不过此刻。
冉竹生定了心神,慢慢依葫芦画瓢,自认尚可,昔缘又拿过墨来,自己修了一番,才算满意。冉竹生不觉念道:“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虽未喝酒,却似酡颜醉脸。
“细看去,眉色总是不同。”昔缘不接他的话,只拿了帕子,轻轻在眉上扫过。
“画一世,自然有你满意的时候。”他全然将真心交付出来,只等她一个回话儿。
“此话当真?”昔缘道。
“自然!你只快快离了佛门,告了我家住何处,父母姓甚名谁才好,不然来日八抬大轿来了你却不见,我可找谁去?
昔缘低头儿笑道:“你先去问问你父母可愿意让你娶一个寒门比丘尼再说吧!”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门“哗啦”开了,雨声入耳。晴风急道:“太太来了!”
复廊这一侧的下人都被晴风打发走了,石舫这里更是空无一人,却不想李灵均心里记挂,冒着雨撑伞前来,真正是痴心父母古来多了——此刻正往庙里走去。晴风在一眼瞧见,便慌忙进来。
昔缘定神说道:“想必太太不会来石舫,恐怕是往庙里去的。”
冉竹生道:“你是她女儿的替身,又不是她的女儿,何故怕她?”
昔缘只好道:“寄人篱下自然要忌惮三分。”
这话本是托词,听得冉竹生却心疼不已,又听她说“快走吧”便又穿上蓑衣斗笠,昔缘替他系好。晴风看李灵均人影远去,便催冉竹生沿着小径走了。二人万般不舍,也只好就此别过。
可不想李灵均将要走过湖时,听得异样之声,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恰见曲桥上行着一男一女,一个撑伞一个披蓑戴笠,也不知模样,不多时又见石舫上出来一个姑娘,也是撑伞,慢慢过了曲桥往这边来了,正是玉昔缘!
这一见心慌意乱,猜见了七八分——万没想到他们闹到了这个田地,快步赶到庙里,只在她闺房等着。昔缘进门来也不惊异,只问了安。李灵均细看她时不觉注意到双眉,道:“今日怎么眉色极淡?眉形又与以往不同,不像是姑娘画的。可是换了眉墨?原来的用完了?”
昔缘登时红了脸,慌乱说道:“正是,雨天路滑不及去取,便用了晴风姐姐的。”
李灵均想方才情景,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直问道:“你可知他来历?”
昔缘惊愕不知如何对答,听李灵均道:“方才披蓑戴笠之人!”忙跪下回到:“姓梅,未曾问过他父母名讳。”既然都瞧见了,也藏不住了,何况二人都表明了心意,再没什么顾忌。
此处梅姓不多,更无望族。李灵均气恼非常,只起身往外走去,正迎上晴风,说句:“你做的,可真是好丫头!”便出门而去了。
且说李灵均回到府中,谴小厮叫了玉之仕过来用膳。自己素炒几个小菜,又花心思煲了一锅银耳莲子汤,用青玉的盅盛了,又用温水泡开春日里晒干的桃花杏花点在汤上。
玉之仕还没进来就闻着清新扑鼻,往日吃惯了油腻的,偶一见素菜闻着都是清香解馋的,何况还有一盅色香俱佳的汤亮在眼里!
这么些年,二人早不是新婚那几年双宿□□,若不是执掌家事,只怕李灵均就同园里的花一样,特意去赏时便能看上一看,记不起时便同没有一般,因此有些事在心里也就淡了。今日这情状,倒叫玉之仕念起从前的好。
李灵均让小丫头们都下去,只留了惠儿在跟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