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我和她之间已经是在恋爱了。
我纯洁得有些可笑。(的确,九零年一个有星星的夏夜,我在京城和几个男女大学生们坐在他们校园的草坪上,我说我十七岁那年看《苦菜花》,看到“雨停了,德强拉着杏子的手,从山洞里走出来”一句时,我的心怦怦乱跳。我说,我只在那本小说里看到了一个黄色的字眼“饱满的胸脯”。便记住了,牢牢地记了半辈子。大学生们先是惊诧。然后,开始笑,直笑得我泪流满面。)
也许,这都是那个年代的过错。六、七十年代,人性被压抑,人非人啊。
我和她站在胡同里,站得很近,我告诫自己,要约束,别干出对不住良心的事来,别给她留下不当的印象。
我说,咱们不可能的,差辈儿。
她哀怨地说,你吃国家粮了,地位高了。要不,就是嫌我大你三岁?
我发誓说绝不是绝不是。
分手的时候,我真想抱抱她,可我忍住了。
我伸出手,她将手送给了我。我们轻轻地拉了拉手。
这是我们相好的那段时间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肌肤相接。
看着她步履踉跄地走进她家的那条过道,我的心一片惆怅。
我感到我对不起她,也感到了自己的可鄙。
四年后的又一个春节,我在单位值班。正月里,回老家给父母和族人拜年。初十日晚上,村里去了电影队,我拿了条板凳去看。
人不太多,却意外地和回娘家的她相逢。她怀里多了个吃奶的孩子。
哦,小生命!我心中生出一片的欢喜,也有一丝儿悲酸纠缠在其中。
她嫁给了邻村我们的一个同学。那同学,人长得很帅,只是家境不太好,她的父母曾反对过这门亲事,当时,我支持了她的选择。
我们坐在同一条板凳上,轮流抱着她的儿子。缠绵之情若隐若现。
看着电影,有那么几次,她倚在了我的肩上和胸前,鬓角相磨,我的心有了一种满足。当然,也有一阵阵凄然冲击着我。
那几年,正是我半生中最凄苦的岁月,许多的昔日的朋友离我而去。我在那几年里尝尽了人情的冷暖,看多了世事的无常。
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我和她相处的时光。我觉着,和自己坐在一起的这个人也许是我这一生中能够遇到的唯一一个不断地爱着我的人。
在我拒绝了她的那个晚上之后,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每当我回到老家的时候,她仍旧去找我玩。
我们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感觉上比以往更加温馨。这种情形直到她出嫁。
那个晚上,看完了电影,和她告了别,我回到家写了一篇很长的日记。
这篇日记也便成了我今天写我的初恋的好帮手。
她出嫁几年后,那同学在一个社办厂子里渐露峥嵘,她的家也渐渐富实起来。
现在,我走在回老家的那条熟识的公路上,总能看到路旁她家的那座漂亮的二层小楼。
在公路上遇到过她几次,她邀我进去坐坐,不知为什么,我终没有到她的家里去过。
中年的她,人胖得失了体形,瓜子脸也变成了方脸,成了农村人很羡慕的那种富态福相。只是性格仍旧是那么坦坦荡荡活泼快乐,我看着,就看到了一种永恒的美在她的身上和面容上闪现。
九八年春节,回老家看望父母,听母亲说,她得了乳腺癌,做了手术。大年初一的上午,我和a君结伴到她家给她拜年。她高高兴兴地和我们说话儿。我们说起我们年轻的时光。她笑声不断。可是,我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我从未在她那里看到的东西。虽然,那只是偶尔的一闪。
前几天,我回老家给她的父亲烧三周。和她对面坐着,她笑着对我说,活了五年多了,差不多了,也行了。
我强压心酸,说,看得出,手术很成功。没什么事的。
她接着对我说起她在家里照看着二十多台织毛衣片的机器,还要照顾瘫痪在炕上的八十多岁的老婆婆,挺累的。不过,心里踏实,没有成为一个白吃饭的人。
在坟地里,只有她一个人趴在父亲的坟头上呜呜地哭。她的大哥和丈夫对过去拉她的亲属说,让她哭哭吧。
我站在丛生的野草里,觉着眼睛模糊了。我在那些随风飘摇的纸灰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无限的温情。)
(2013年12月24日附记:重读该文,重温旧梦,重念昔人。她已经离去多年了!不知何年何日,才是我离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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