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人谁都知道,羊群好聚,头羊难寻。
队长血红着双眼站在爹面前。
“你疯啦?!”
“我只要够我家该分的五条腿!”
“你别以为瑶沟村没人敢来惩治你!”
“你能把我咋样儿?”
“我汇报到大队去,说你活活砍死一只羊。”
“真汇报?”
“真汇报!”
爹不再说啥,回身又提起头羊砍下三条腿。爹看也不看队长一眼,从从容容,又从圈外那四条瘦小的前腿中挑出一个稍大的,和四条头羊腿捆在一起,说你队长既然告我砍死一只羊,我也不能白吃一顿冤枉官司!说罢,把那一捆羊腿往肩上一搭,踩着白雪往回走。
队长被气得手抖脸白。
“你别忘了大队还有一个民兵营。”
这当儿,爹已经离开羊圈好远,走到了一个土包上。他在身后,洒下一路殷红的血滴。听到队长这句吼,爹车转身子,头顶阔天,脚踩大地,盯着队长看一阵,大步默默走回来,到那死了的头羊前,拾那把砍刀,在手里掂了掂。
“队长,我等三天民兵营,等三天大队书记,再等三天公安局,九天过去,没有动静,我就离村去倒卖生意啦!”语毕,爹提着砍刀,大步流星回了家。
爹真的在家等了九天,并未等来风波,连那砍刀都随爹感到寂寞了。
自此,对爹的敬畏就在村中一日一日长起来,直长到爹死了,人人都感到一阵松快。
怕耻笑的哥
爹的手,苍黄苍黄,今儿再没啥可怕了。那手曾一拳头打掉过娘的三颗牙,直到娘死时,嘴还合不拢。如今哥就在那手旁替爹清了账。账目让人泄劲儿,把他窑上收入估计小一些,把家里开支估摸大一些,如家里盖房钱、我的订婚钱、姐的后补嫁妆钱,四四三三,杂七杂八一折合,末尾的数字,说明爹手里最多有一千块。这使人感到被爹的辉煌戏弄了,耍骗了。哥扬扬手中那张清账单,说操他奶奶的,想不到这家是空有架子不见货!他松开手,账单在日光里一圈一圈转动着,落到爹露在被外的黄手边。
我总觉得爹会接住那张账单看一看,于是两眼死死盯着爹的手,然而那张纸和爹的手碰出一点响声来,就旋儿旋儿飘到地上,落到我脚前。这使我终于明白,爹真死了。他承包砖窑这几年,全部的存款,就是眼下窑上未出卖的四窑砖。这四窑我已私下卖了两窑大价钱,一砖一毛钱,四窑统共能卖一万多块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黑乌鸦(5)
“爹的后事,”哥说,“大办还是小办?”
“小办,”我说,“小办也得三千块。”
“三千就三千,末尾咱兄弟俩各拿一千五。”
“我还没结婚,你都成家立业了……”
“成家早,负担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爹死了,嫂如母,哥如父,你做哥的不能不管我。”
“哎呀,算啦算啦,谁让我是哥。后事操办完,咱一并算总账,让出四成,我拿六成,别爹刚死就让村人们耻笑咱。”
“哥我不是不想对半拿,是我真的拿不出来,哥。”
总 管
总管是镇上的老先生。老先生做红白事的总管时,总穿一件解放那年从地主家分来的黑大褂,每走一步,黑褂在他身前身后上下掀动,显出他很老、很大、很有乡间文化意味的身架来。
老先生带着他的帮手,从镇上摇到我家时,正当吃饭时候,哥忙去村头的路边食堂给他们端了一盆羊肉汤,拿了十块锅贴馍,恭恭敬敬捧到众人前,跪下道:“一应杂事请您老多海涵。”
犯不上这般侍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