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无奈,怅望良久,策马而出,在马上暗暗沉思,闯贼岂掳圆圆而去耶?抑逃避不及,葬身于火窟耶?若然,此一个绝代佳人,今生不能复睹,圆圆虽然是三桂之爱姬,亦是我之爱人,佳人虽不爱我,但我爱佳人。盖马宝对圆圆,已陷入单恋之境地,圆圆那种华贵绝俗之芳姿,如一树寒梅,芬芳清艳,马宝颠倒于其裙下,常挹芳姿,引为殊遇,不必据为己有也,今则红颜薄命,十死一生,此后不能复见此清艳之寒梅矣。
马宝沿着北海之堤边,进入内城,正行间,忽见路旁树下,麇聚着一群难民,鹄形菜色,嗷嗷待哺。马宝暗叹,此皆为善良之人民,昔日安居乐业,今则劫后余生,此皆拜闯贼解放人民之赐也。
马宝于无意间,发现难民群中,有一穿宫装女子,卧地呻吟,急下马上前询问,知果是昔日之宫女,在昭阳殿侍奉圆圆者。闯贼撤退之时,派兵来拿圆圆,不料圆圆机警,早已逃出殿外,不知何往。闯贼纵火焚烧宫殿,宫女亦慌忙逃出,集在难民中,不食已数日矣。马宝知圆圆尚未遇害,不禁转忧为喜,急抱宫女上马,载与俱归,面见三桂,将圆圆之遭遇相告。
三桂灵机一动,知圆圆必在民家,乃急下令全城居民,如有将圆圆消息相告者,赏二百金。果然翌日午间,有小民到来求见,自称姓王名炳,北郊外一农民,圆圆姑娘于北海逃出之后,连日来皆避居其家也。三桂狂喜,即赏王炳。
马宝自告奋勇,领兵肩舆而往。来到北郊一农舍,圆圆果在,正在对镜理妆,丰姿如旧。马宝未即入,立在窗外树下,细看美人梳头,皓腕如雪,秀发如云,丰姿绝世,不禁窃叹三桂艳福不浅也。
马宝潜窥一会,圆圆已觉,隔窗斥之曰:“马宝何为?鬼鬼祟祟,岂见不得人耶?”
马宝大惊,急仓皇奔入,抱拳半膝为礼曰:“某奉将军令,至北海迎沅娘归,不料北海已被闯贼付之一炬。某忧心如焚,后遇宫女,知沅娘玉体无恙,心始略安,第仍不知沅娘芳踪何往,今早才接得王炳报告,乃急来迎,请沅娘归见将军。”
圆圆默然,滴下两点珠泪。马宝心如刀割,正欲再问,圆圆已斥令退出。马宝不敢违命,在舍外相候。未几,圆圆整装而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马宝不敢多问,迎上肩舆内,护送回城。
三桂方在堂中,盼望着圆圆回来,忽马宝匆匆入禀,夫人回来矣!三桂狂喜,急欲奔出亲迎,外厅环珮铿锵,香风阵阵,圆圆已款步而入。三桂笑口吟吟,文姬归来,丰姿无恙。圆圆方欲行礼,三桂已将圆圆一把拥入怀内,在那两片鲜血之樱唇内,狂吻一回。圆圆亦婉转投怀,如依人之小燕。
只可怜单恋之马宝,在旁看见,不知是妒是恨,是怒是愁,看二人缠绵拥抱,一阵心酸,默然退出,来到厅外花园凉亭下,独自一人,仰望天上白云,悠悠而过,林间小鸟,比翼双飞,不禁长吁数声,暗叹小生福薄,未得佳人怜爱,以后只得悴其心力,为父复仇,为国争光而已。
当下三桂与圆圆热吻一会之会,三桂细抚圆圆之秀发,轻轻言曰:“不料今日犹得再见爱卿。”
圆圆默然曰:“妾今日得再见将军,如同隔世。惟妾身虽幸保存,左右不无疑虑,请今日死在将军之前,以明妾志。”言罢,珠泪纷纷而落,双手一推,推开三桂,奔至厅前,欲撞阶而死。
三桂脚快,急上前一抱,紧抱着纤腰曰:“我为卿故,间关万里,马不停蹄,今日幸得重会,而爱卿即欲舍我而死,卿死,我亦不愿独生矣。”
圆圆呜咽曰:“将军虽然知妾,人人未必知妾者。”
三桂急曰:“我不疑卿,谁敢疑卿?”
圆圆曰:“将军如此怜妾,妾不死无以自白,若妾死,又有负将军,真教贱妾生死两难。”
三桂曰:“以前之事,休再提起。今日为我两人破镜重圆日子,正宜与卿开怀畅饮,细诉离情。”
三桂言罢,即吩咐婢仆辈备酒,在上房内与圆圆对酌,一诉数月来相思之苦。酒入欢肠,春心荡漾,妾貌如花,郎情似海。金缸影里,半展云鬟,夕阳西下,更鼓随催。携手入帐,重疗相如渴病,含羞荐枕,长令子建倾心。
只可怜马宝,独对银灯,辗转床笫,国仇未报,佳人他属,无可奈何,只有咬紧银牙,化悲愤为力量而已。
数日后,三桂照例为父母家人开丧,白马素车,往来不绝。不数日,闻多尔衮向顺治帝保奏吴三桂为王,又改吊为贺。三桂府中,自有一番热闹。
多尔衮入京后,一切布置,由范文程、洪承畴二人策划。范、洪二人,拟就两道告示,昭告人民,一道是除暴安民,一道则为崇祯帝举丧,以国礼改葬,笼络汉人。此时人民,饱受闯贼解放之害,一闻清兵入城,把闯贼赶走,已转悲为喜,又因清兵不加杀戮,保护良民,莫不感激涕零。
多尔衮见人心已服,即令召集民夫,大修宫殿。武英殿首先竣工,多尔衮升殿入座,摆设前明礼器,鸣钟奏乐,召见文武百官,又命辅国公屯齐喀和托,及固山额真何洛会,至沈阳迎接两宫,移驾北京。
不多时,北京宫殿,已全部修复,堂皇矞丽,庄严肃穆。两宫亦率领贵族亲王等,从沈阳来到。多尔衮亲率文武百官,至通州恭迎圣驾,只见龙旗焕彩,鸾辂和鸣。两旁侍卫,簇拥着七龄皇帝顺治,生得秀眉隆准,相貌非凡。后面便是两宫太后,第一位庄妃吉特氏,华服雍容,艳如桃李,肌如白玉,端庄之中,有一种风流娇媚之气。多尔衮忙率文武百官,跪迎圣驾,护送回京。城中居民,各设香案恭迎。
回到北京紫禁城后,多尔衮猛见其侄儿豪格,仍然花翎戴顶,随太后之后,昂然而进。读者诸君,当能忆及多尔衮在沈阳时,见了豪格妻室貌美,心中早存劫夺侄妇之想,在多尔衮领兵入关之前,向太后吉特氏,将豪格之肃亲王爵位革去,贬为平民,今忽见其随同到来,且又穿起王爵官服,不禁满腹狐疑,当时不便细问,只好随驾入宫。
是年十月初一,顺治拜祭天地,正式即中国皇帝位,定都燕京,国号大清,加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又加封洛尔哈朗为信义辅政叔王,封阿济格为武英亲王,复豪格肃亲王爵位,赐吴三桂为平西王。多尔衮因豪格复爵,心中怏怏不乐,又不便拦阻,只好缓缓设法,构害豪格。两叔侄中,自此心中不和。
是时,多尔衮接到报告,谓明福王朱由崧,在金陵监国,李闯率贼兵三万,逃入陕西。大惊曰:“朱由崧崛起南方,将来必与我为难;闯贼入陕,亦必死灰复燃,如何是好?”
洪承畴奏曰:“王爷休虑,朱由崧不过是个酒色之徒,不足为患也。只是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素具忠诚,熟谙韬略,未悉他今任何职?”
多尔衮曰:“卿家亦识史可法否?”
洪承畴曰:“他是祥符县人,素来任职南京,故不甚熟识。唯他有一弟仍在北京,前日方见过。”
多尔衮曰:“既然如此,可命他弟弟招降。”
洪承畴曰:“恐他未必肯降耳。”
多尔衮曰:“姑试之。闯贼打着解放人民旗号,陕西连年荒旱,民不聊生,饥民多铤而走险者,亦殊可虑。卿家有何高见?”
洪承畴曰:“对付闯贼,应招抚兼施。不能从,以武力征服也。”
多尔衮然其言,即令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率同吴三桂、尚可喜等,在大同边外,会同蒙古兵,入榆林、延安,进攻陕西背后;多铎为定国大将军,率孔有德等,由河南直趋潼关,攻陕西前面。两支人马去后,多尔衮复命肃亲王豪格,出兵山东。豪格亦领命而去。
且说吴三桂、尚可喜等奉令随阿济格进攻陕西,吴三桂因与李闯杀父之仇,自请为先锋,阿济格许之。了。吴三桂率领本部人马,命马宝领军先行,浩浩荡荡,向西进发,望山西大同与蒙古兵会师。出征之日,圆圆少不免依依不舍,洒下几点珠泪来。马宝领兵前行,心中犹惦着圆圆也。
一日,大军来到山西、直隶两省边境之五台山下。马宝提刀乘马,缓缓而行,仰望山头,峰峦重重,山势盘郁,绿树?茏,一望无际,想起自己年幼时,由布拉携挈,逃入关内,得山上文殊禅院澄溪方丈,收录为徒,抚养成人,授以武技,方有今日。今事隔多年矣,功业亦略有成就,旧地重来,未悉澄溪老师与布拉义父无恙否。欲上山探访,则因军情紧急,无法抽身,只有望着烟树云山,微微感叹。
大军一路行来,行至黄昏日落,暮色苍茫,马宝乃下令依山扎营,休息一宵,明早再行。是夜三鼓,马宝独居帐中,既想澄溪与布拉,复念圆圆,思潮起伏,辗转不能成寐。山风呼呼,树叶飒飒,益增征人愁思。
正想念间,忽然帐外人影一幌。马宝以为刺客也,急拔刀一跃而起。灯光下,一老和尚站着,望着马宝,微微而笑。马宝定睛细瞧,老和尚年已六十有奇,体格魁梧,精神矍铄,颔下已蓄上长须,既非澄溪,原来是其义父布拉。
马宝喜出望外,急拜倒于地曰:“义父何来?受义儿三拜,以报义父养育之恩。”
布拉原来已在五台山出家为僧,当即扶马宝起坐,共坐灯下细谈。马宝欲将别后状况详告,布拉笑曰:“义儿随三桂将军,征战万里,威名赫赫,贫僧已知之矣。今闻义儿又奉令西征李闯,知汝军情紧急,必不暇抽身至文殊禅院,故特赶来。日间人多,不便细谈,乃于夜静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