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帝趴在几案上的头动了一下,值更的乾清宫太监急忙上前,小声劝说着。
灯烛之下,崇祯抬起头来,眼睛中全是血丝。
这样漏夜不睡,或是趴在几案上打盹的睡法,在他来说也已经是经常有的事情了。
“不上床了,前方事多且繁,朕哪有心思睡觉。”
崇祯摇头拒绝,想了一想,又道:“再说今天逢九,是朝会的日子,朕此时睡下已经嫌晚了,不如不睡的好。”
每逢三六九举行朝会,朝臣有半夜就得起身赶路的,有一些小京官家住在南城,距离宫中十几里远,每次朝会,他们都是苦不堪言。
便是皇帝自己,朝会之日五更之后天不亮就得起床,穿着通天冠等冗杂的冠服,屏心静气,在外朝被百官瞻仰天颜,无论如何,要保持昂然之态,所以也是一个苦差事。
此时睡觉,一会精神不足,还真的不如不睡,勉强打起精神的好。
这屋子之中四角都有太监值宿,墙着挂着衣冠和铜拂尘,一旦有警,可以持铜拂尘与刺客搏斗,这些太监都是崇祯最亲信的近侍,此时皇帝不睡,众内监也不能睡,再听皇帝有此勤政之语,都是感动垂首,红了眼眶。
崇祯既然不睡,又叫内侍多点了两根巨烛,明晃晃的十分光亮,借着烛光,重又看起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
前几天皇帝就曾经下旨,规定了奏本除钱粮兵谷之事外不准超过五百言,所以那些薄薄的奏本他放在一堆,厚实的又放在另外一堆。
看告急请饷的奏本看完了,就看看薄的,转换一下烦恶的心情。
今晚几本厚厚的奏本都是河南方向过来的,无非是李自成之事。就算此贼还没有强大到攻克府城的地步,但李自成与张献忠齐名,性格坚韧强悍,无论如何不肯受抚,在流贼中是胸有大志之辈,绝不可小视了他。
连丢三县,崇祯十分气愤,在题本上对丁启睿等人痛加责骂,命丁启睿等人立刻督师出潼关,往河南一带剿灭李自成。
他不知道李自成已经拥众二十万,丁启睿只有不到两万人,根本不敢靠近,而李自成现在不肯攻打名城大府,是在潜伏练兵,种种迹象,使得李自成还有实力未复的假像。
带着这种错误的印象,崇祯开始调兵遣将,希望在年底之前,将李自成剿灭在河南战场。
第七百二十六章 奏疏
“奇怪,杨嗣昌为何迟迟不能建功?难道真的是如那群‘乌鸦’所说,此人有大功之后,希图入阁为首辅,对朕不肯召回他心怀不满,所以不肯出力?”
崇祯对人的猜忌之心,在大明列帝中恐怕能直追他的两位开国之初的祖宗,在他之前,首辅干的长的几近二十年,干的短了也有个三五年,只有他,十七年间,历任五十七位首辅,走马灯一样的换帝国首相,政策完全没有延续性不说,大学士也根本建立不了自己的势力,权术手腕根本无从施展。
这样换首辅,确实没有谁能建立自己的党羽,皇帝的大权不虞旁落,但崇祯倒是忘了一点,大学士是替他调和内外廷之间的重要人物,地位不固,无有党羽,就算是真有本事想施展抱负的,又何谈展布呢?
至于他所说的“乌鸦”也是明末政治生态中十分独特的一群。
除了少数给事中和科道官中的佼佼者外,被皇帝称为乌鸦的言官已经堕落到没有底线的地步了,买折买参还是小事,沦为政争的工具才十分要命,动辄上言,一窝蜂般的对大臣进行随意的攻讦,喜危言耸听,喜妄言大政,明朝的言官在末年时已经基本上失去了监督皇权和朝臣的原本用意,而是基于利益,立场,成见或意气之争的一个个小集团,蜂拥而出,自视甚高而随意妄言,有时荒诞之处,连皇帝也受不了,所谓乌鸦之称,也是崇祯对这些言官无可奈何的一种表述。
不过,乌鸦有时候,也确实有乌鸦的用处……使用的妙,足可使政局为之改变……
最近攻杨嗣昌的言官不多,但都是十分有份量的人物,其中户科给事中吴昌时就是佼佼者。他的奏疏,诛心之至,直接打动了崇祯的内心。
杨嗣昌在白羊寨大捷后,骄矜自诩,并且因为没有被召还回朝而心怀怨望,在吴昌时看来,嗣昌官宦世家子,自视极高,立功之后未得首辅见赏,怨望之情,虽未溢于言表,然而从这一年湖广战局的拖沓无力来说,也是十分明显的事情了……
以言官的身份,做这样的诛心之论,虽毫无实据,但厉害之处就在于对皇帝心理的把握。
皇帝,太多疑了……
以杨嗣昌的身份,越是受宠,则皇帝相疑相忌越甚……
在这个夏末的凌晨,在屋角的自鸣钟当当的报时声响之中,崇祯皇帝眼神中的狐疑之色,也是越来越浓郁。
半响过后,他才取起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