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孙平启将千辛万苦寻来的神医推出门外,他红着眼道:“说什么命不久矣,不过是你技艺不精,若再让本公子听见这种话,定将你的招牌砸碎。”
房内传来压抑的咳声,孙平启又返回房中,见温景慈靠坐在榻上,面色因咳嗽不止而泛红,夏菩在一旁替他拍着背。
温景慈平稳了气息后,方道:“不要为难这些医者,我自己状况如何,心里再清楚不过。”
孙平启转过脸去,不忍看他,“说什么胡话,方才那就是个庸医,等我再寻了良医来,你的病不算什么。”
温景慈淡淡一笑,道:“宫中的太医已经来看过,我这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
孙平启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可这样的结局对温景慈太过残忍,他还这样年轻,命运何其不公。
夏菩劝道:“公子,您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喝了药身子自然就好了。”
温景慈摇了摇头,“没有用的,拿下去吧,这药苦得厉害。”他又看向孙平启,“有件事,还要你帮我去做。”
孙平启道:“夏菩说的没错,你还是要喝了药养好身子。至于你担心的事也只管吩咐,我定全力以赴。”
温景慈将夏菩屏退,这才道:“你们都说卿卿遇了险,乍闻此讯的确让我乱了心神,可沉静下来,却察觉这事必定是假的。我那时尚在狱中,她不会费劲心思去城外寺庙祈求,因为她再清楚不过,我所经历的灾祸皆是人为。所以,请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被太子……”
孙平启脸上露出愧疚神情,“都是我没用,那一日本以为找到了救你的法子,可谁知却是萧瑾弈设下的圈套。其实你的猜疑不是空想,我也基本断定嫂夫人她是被太子掳去。可我用尽办法都找寻不到她的下落,难道,他竟胆大到将人藏在东宫里?”
温景慈蹙眉,“宫里的一举一动是瞒不过陛下的,他不敢。”
夏菩未通报一声便匆忙进来,“公子,陛下来了。”
温景慈同孙平启对视一眼,眼神中难掩惊愕,温景慈正欲起身,萧煜已走到房门前,“你既身子有恙,便不必行礼了。”
温景慈依旧坚持跪了下去,“礼不可废,微臣拜见陛下。”
孙平启亦叩拜行礼,萧煜命二人免礼,道:“朕今日乃是微服出宫,不必多礼。”
萧煜又看了身旁一眼,李总管意会,将闲杂人等都清退出去,房中只留下他和温景慈。
萧煜看着温景慈面带病容,十分虚弱,命他坐了回去,未绕任何弯子,开口道:“乾州一案,朕早知你是被人诬陷,却因要将逆党一网打尽,而将计就计。你心里可怨朕?”
温景慈自认不是圣人,更不是愚忠之臣,贸然经历这等牢狱之灾,如今又命不久矣,怎会不恨,可恨有什么用,皇权便如山岳一般,将他压住,毫无喘息余地。他也说着违心的话,“臣不怪陛下,乾州百姓深受叛贼之苦,陛下能尽早除去他二人,也是替乾州百姓谋福。”
或许是这些话真的让眼前的人心安一些,温景慈只觉萧煜说出的话透着些悔意,“太医已来禀报过,朕会让人尽力医治你,你若仍旧想辞官,朕也允你。若不是朕一再放任太子,你也不会……”
温景慈神色黯了下去,“一切皆是命。”
萧煜却道:“朕决意废黜太子,朝中已有一半的人递了奏折。”
温景慈不管萧煜这话是不是试探,他的答案只能有一个,“陛下莫要因为臣的事而迁怒于太子,废黜太子与国无益。”
萧煜神色复杂,“温卿,是萧家亏欠于你。”
温景慈挤出一抹笑来,“臣如今应别无所求,可惟有一样。”他掩唇咳了一声,“臣之妻生死未卜,求陛下帮臣寻到她的下落。”
“谢氏女如今在宫中,朕替她易了身份,假封了昭容之位,你若是想离京,朕可以送她离开与你相聚。太子那里,你不必再担忧了。”
萧煜本以为他这话开口,温景慈会宽慰许多,可却想到温景慈竟会断然拒绝,下榻拜求道:“臣这桩婚事是陛下所赐,臣与内子相逢相知,已是平生至幸。可臣时日无多,不想误她余生。求圣上应允,待臣去后,不要将臣中毒之事道出。她至情至性,若知晓臣是因太子而死,定会将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臣怕她做出傻事来。陛下可否封锁消息,先留她在宫中一年半载,有圣上庇护,她才会安然无恙。待臣去后,陛下再送她离开,我到时自有法子瞒住她。”
萧煜并不能理解这些情爱,“难道你不想让她陪在你身边吗?”
“臣更想让她活下去。”
萧煜应了下来,“你放心,她与太子的事已到此为止。到时候朕会秘密送她离开,太子不会知道她的下落。”
萧煜离开之后,温景慈亲自拟好辞官奏折,又命夏菩去收整东西,三日之后,他要离开京城。
夏菩知道他这样匆忙,都是为了谢卿卿打算,他要将自己放逐远方,悄悄离开这个人世,生离和死别,他选择让谢卿卿面对前者。夏菩抹了眼泪,“可终有瞒不住的那一日,公子难道不怕夫人那时知道真相,难以承受,亦会追随您而去吗?”
温景慈苍白了脸颊,眼神中却透着温和,“世人只会知晓,温景慈去江南养病,病愈之后远游海上,不问世事。若瞒不住,便称我是遇了风浪才遭不幸,时间久了,她便不会那么痛。”
夏菩眼眶泛红,拳头紧握,“可小人心头恨他们,若不是他们,公子如何会这般命苦。您替所有人想好了后路,甚至替太子求情,可害了您性命的是他,陛下更有废太子之意,您为何……”
温景慈轻扯嘴角,“陛下或许真的动过废太子之心,但在这之后呢,我们不能揣测人心,若有哪一日陛下后悔,定会对温氏生出怨怼之心,我虽不在,但温氏族人众多,我也是为了将来打算。”
眼见夏菩还要再说什么,温景慈止住了他,“去吧,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温景慈离开之前,亲自去老宅看了温父一眼,中风之症虽有好转,但往后却也难以行走。温父眼含热泪,想说些话却开不了口,温景慈恨了他十余年,可眼下看他这副模样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转过身道:“我要去江南养病,今日来向你辞行,你好好养着吧,我走了。”
温父老泪纵横,可无力气起身,只喊着他的名字,“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