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定,荪友以主人身份介绍与容若相识:
“容若,这位是我乡无锡一等风流人物,顾梁汾,想必有个耳闻。梁汾,这位便是纳兰侍卫,成容若。”
满人,常以名的第一字为姓,而以字为名,所以荪友依此例介绍他为“成容若”;照满文直译,他名为“星德”,取谐音,汉译为成德。
“幸会!幸会”
二人相互见礼。容若一见梁汾,人物轩昂,便觉异常心折,下乡时,感伤荪友三人南归之情,便冲淡不少。
顾梁汾,也是重情尚义时人,见容若贵胄公子,却儒雅殷勤,也另眼相看。
谈笑间,梁汾自袖中取出一幅画像来,道:
“那日,偶作投壶之戏,一位友人,为我画了这幅‘侧帽投壶图’,倒也有趣,带来与各位共赏。”
“好风流人品!梁汾,写人物,最难写的是丰神,难得这幅画,把你的顾盼间的丰神都画出来了。”
朱竹垞笑道。把画传给容若,容若见画中人,果然顾盼间,神采照人。蓦然忆起当日佩蓉谈及梁汾的一段恨事,自己曾如何嗟叹,如今……不由黯然。
“怎么了?”
梁汾问,容若摇头:
“没什么,相识恨晚!”
真是恨晚!如果,佩蓉得知自己终能与梁汾相逢相识,如果,没有这些人间情恨
“容若!有你这句话,我就敢问了;令表妹谢梦芙姑娘,究竟何病致死?”
荪友惊阻:
“梁汾……”
容若却叹息一声,道: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共君此夜须沉醉(3)
“我知道各位恐触及我心中隐痛,故都讳言此事。实则,恨无处容我痛快一哭,尽情一吐!”
荪友等人,自容若选为三等侍卫后,不比往日,可以竟日诗酒流连。尤其西溟性情偏激,疾恶如仇,对权贵,若不顺眼,也不稍假辞色。与纳兰府中,明珠心腹安三总管,更正面冲突,势成水火。容若曾欲斡旋,西溟愤然拂袖。于是,除非容若在家,他们才往纳兰府花间草堂与容若相聚,而不似以前,经常一住数日不归,以为常事。
佩蓉去世,内情隐晦不明,一则牵涉大内,二则恐容若伤情,他们不约而同,都绝口不提,本也是一番好心。岂知容若最大的苦楚,便是无处倾诉;君前不敢;亲前不能;妻前不忍。如今梁汾一言问出,他反有知己之感,顿觉痛快。
于是,把佩蓉入宫前后,直到临终相诀,乃至玉格格仗义,拂云削发,都一一详细说出,直听得众人摒息歙气,动魄惊心!
梁汾连连嗟叹:
“容若,虽说造化弄人,算来苍天对你也不薄,梦芙,小时我是常见的,那形容、性情,都非人世所宜有,自然是神仙中人了。那位拂云姑娘,耳濡目染?也合该成正果。尊夫人温婉贤德,真非寻常。而玉格格机警聪明,仗义成全之德,怕你今生也难补报。四人,人难遇其一,而你全遇到了,且对你俱有情有义,有恩有德,人生至此,复有何憾?”
竹垞道:
“我倒觉得皇上痴情可怜。”
“玉格格可爱,可敬!尤其能仗义之外,极力回护。容若,你虽不幸,遭此巨创,想想这番回护之情,真当振作,方不负玉格格一番苦心。”
荪友也不禁赞叹。
“容若可怜,另一人才更可怜!”
西溟道。竹垞问:
“谁?”
“寒羽!丧明之痛,谁能慰藉?”
在座,除了容若,全与佩蓉之父是故交。而容若,虽未见过,论亲戚,是寒羽内侄,论情谊,寒羽又是佩蓉生身之父,感受更自不同,不由相与嗟叹。
“江南三布衣”联袂南返后一天,顾梁汾正独坐借寓的千佛寺厢房中读书,书僮忽报:
“大爷,有客人来。”
他抬起头来,只见一贵家管事模样的人,向前请安。并呈上一封信,左下角花押,是“成容若”三字。
梁汾微垞,打开信,只见是一阕'金缕曲',题为“题侧帽投壶图赠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鸟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