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应了锡珠的话:这府里容不下那一尘不染的清池!”
容若经此打击,病了一个月,虽举了进士,却因此不能参加廷对,以没得皇上授的进士头衔;这得等三年后春试放榜,和下榜进士一起殿试。一误三年,明珠虽然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病愈后的蓉若,除三、六、九往徐健庵家听徐健庵讲经,几乎足不出户。倒是一力促成了徐健庵把家藏的绝版前儒说经之书,重新雕版行世,并亲自在每一部书前撰写序文,以此稍解悲痛之情。
珊瑚阁,仍是他日日必然要走一趟的地方,人去楼空,却留下太多他永远忘不了的回忆。
一几一案,一屏一榻,仍在原处,仿佛,仍晃动着佩蓉嬝嬝婷婷的身影,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娇嗔,她的幽怨……
她几乎把什么都留下了,如她所说:没有带走纳兰府中一针一线。唯一带走的,是那个螺钿香盒,中间盛的是容若的心……
那支玉屏箫,仍挂在原处,时时触动著容若伤心又甜美的回忆。只有在这儿,他能解除一下为消极反抗,所披上的甲胄,那甲胄,使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变了。
“容若,模样儿倒还是咱们容若,该尽的本分,该守的礼一丝不爽,可是……”
觉罗夫人叹息。
就是太一丝不爽了吧?过去的容若,哪是这个样?
容若没了“心”,心,教佩蓉带走了,整个性灵,似乎就抽离了,他仍会笑,仍会说话,仍努力于经书,他身上散着一片冷凝,连明珠也为之心颤的冷凝。
为了补偿吧,明珠在后园照着过去容若所提的愿望,在什刹海上,建了一座“渌水亭”,筑了一处田家风味的别院,题名“桑榆墅”;更鸠工为容若盖了一座书房,专供他为雕版刻经的事务用,题名“通志堂”。
容若依礼恭谨称谢,敛手退出。望着他一丝不乱、行规步矩的身影,明珠依稀看见一道鸿沟,横在他和容若之间。他有了挫败感,甚至,有了悔意,但,他也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肠断斑骓去不还,绣屏深锁凤箫寒,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字浅深难,不成风月转摧残!
抚着那支凤箫,容若望着自己题写的新词,在灯影中,化成了一尊雕像……
。。
今夜玉清眠不眠?(1)
佩蓉到宫中,受到了相当的优容和礼遇。六公主和生母太妃杨佳氏住西六宫的咸福宫,为了方便,便把与咸福宫邻近的储秀宫后殿,拨出来,为佩蓉居处和“学堂”。
这位“女塾师”的到来,为静如止水的宫院,掀起了微涟,人人好奇,究竟是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竟值得如此郑重请进宫来为塾师。
乍见佩蓉,不免失笑;这样的黄毛丫头,竟也能为公主师?不多时,便见出佩蓉的不凡了,她温雅安详的举止;高华清逸的丰神,恬淡而不冷漠,可亲而不可狎的态度,诗书,懂的人不多,女红,那宫中堪称高手如云,但见到了佩蓉的活计,便不能不叹服,雅俗之分,犹如云泥。
佩蓉主要的“弟子”,是六公主和自愿伴读的玉格格,不多时,便把六公主收服了,在佩蓉调教下,收敛了娇蛮任性的故态,喜得太皇太后亲下懿旨奖掖,并把近支亲贵家的几位格格,部召来拜师。
除了“上课”外,各宫妃嫔,有的喜她温静,有的羡她才艺,而且,她地位超然,牵不到宫闱是非,便争相结纳,倒也颇不寂寞。
只有到夜阑人静,独对者一灯荧然,她才自“女塾师”的身份中解脱,成为有血有泪的人间女儿。
俯著那小小的钿盒,她的神魂,又飞回到了珊瑚阁,重温与容若共处的两年间的悲、喜、欢笑、眼泪……
偶然,她也能在玉格格谈话中,听到有关容若的消息。她说不出自己对容若的消息,是盼,还是怕;当玉格格提起“纳兰家”甚或直指“容若”时,她便遏不住心中震动,几乎不知何以自处,该切切关心,该淡淡一笑,还是……
玉格格,毕竟天真烂漫,那夷解得这千回百折的柔肠,只顾自己说话:
“纳兰家,从蓉姊姊入了宫,就不对劲,尤其容若!”
她一震,几乎脱口问:“容若怎样?”但,她不敢问,怕玉格格听出她的“心”;她那不敢示人,尤其不敢向倾慕容若的玉格格坦示的心。
好在,玉格格是打开的话匣子就收不拢,道:
“不知怎样,那么阴阳怪气的!奇怪的是,那府里的人,都像怕些什么,谁也不敢招惹他!”
“哦?”
“对了,蓉姊姊,你的珊瑚阁,如今给他占了;从他病好,就经常住珊瑚阁,花间草堂,反而少待。他说,你那儿书多,做学问方便。”
“他病?……”
佩蓉喃喃低语,玉格格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