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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第3页)

“丈夫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想当初在太学里,俺家的富贵全靠俺写的那些小经折本儿。如今那小本本不济事了,俺家这张骨牌是否翻得出来,全靠夫人你身上的那本小本本了。”

王氏想了一会儿才省悟过来,大口地啐了一声道:“丈夫的主意打到俺身上。叫老婆出丑卖身,事成后,你倒享福。不干,不干。俺不干这等明吃亏的事!”

秦桧只好耐下性子来开导她说:“夫人之言差矣,事成之后,享福的岂止拙夫而已,一人成仙,鸡犬同升。何况这桩事也不能让夫人吃亏,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俺要豁出去做了,可不许你有后言!”

“夫人真肯做了,下官感恩不尽,岂有后言?”

王氏看丈夫的话说得实实足足了,这才吐露真情道:“不瞒丈夫说,俺也久有此心,只是那拔离监军,瞪眼吹胡须的,接近他不得,如之奈何?”

事情挑明了就好办,秦桧蛮有把握地说道:“哪有英雄逃得过美人关?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夫人你拿出水磨功夫,成天价去缠着拔离监军,看他跳得出你的掌心?”

王氏听话,果然使出铁棒磨成针的手段,还要把那根针儿弯过来,弯成一只钩儿,让拔离上钩。

好像金朝的亲贵已完全忘记秦桧这个大大的忠臣一样,他们同时也忘记了为他们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这个大大的功臣拔离。

拔离原来是西路军大将银术可之弟。在东京南薰门上应付宋朝百姓得法而受知于二帅。后来受命护送渊圣一行人北行,由于渊圣临时抗议,二帅把他与护送太上皇一行的李三锡对调职务。李三锡是金军中著名的干员,就是变尽戏法把东京封桩库中的银两全都搬光的那个“李县丞”。这一文一武,元帅府都准备加以大用的。他们押送两支俘虏队伍在燕京、上京会师后,又分别送到五国城和距五国城不远的通塞州,渊圣一行就住在那里。拔离与李三锡二人继续留在那二处充监护官,这原来是十分重要的职务,否则元帅府怎肯把他两个置于闲散之地?可是随着金军不断南下,它需要的是军事征服而不是政治攻势,太上皇和渊圣的作用削弱了,逐渐成为无足轻重的两名俘囚,连带两名监护官的地位也变得无足轻重了,这引起他们的满腹牢骚。

拔离虽是战将,却善于做买卖,他手里握有许多张王牌(想来李三锡也是如此),就是把俘囚中年轻美貌的王妃公主郡主等全部掌握起来,尽量不让她们死在途中,以便与亲贵和亲贵子弟们物物交换,从而发了一笔大财。只是监护官这个差事是由斡离不、粘罕二帅自己指定的,轻易不能调动,即使粘罕的儿子去向老子说项也不中用。两三年下来,亲贵们软取强夺,拔离手中的女俘已尽,最后连他本人留用的两名宗女也被迫献出,他的地位却仍未见改善。

拔离见多识广,从他手里进出的女人不下一二百人,像王氏这样年过三十、姿色平平的妇女本来也看不上眼,只因他自己近来心境落寞,不免对秦桧夫妇产生共鸣之感,再加上身边并无侍女,因此才自愿上钩。

时机成熟了!一天黄昏后,秦桧夫妇听到一阵不寻常的叩门声。满面酒意的拔离走在前面,跟在他背后的是拎着一条大鱼、一方鹿肉和一木桶吃残的酒的翁顺与砚童二人,拔离回头吩咐几句,大步而入。秦桧夫妻对视一眼,心中感觉到蓄谋已久,今日终于大功告成的那种兴奋和得意,他们不约而同地隐藏起面上的笑容,反而显得相当一本正经。

拔离还要向里走,秦桧用一个不着痕迹的轻微动作,把他拦住,王氏在室内略为化妆一下,薄施脂粉,换一件已经褪色的粉红纱衫,迎了出来。她安排席位,搬上酒菜,让丈夫与拔离分别在主客位上坐下,自己打横,坐在土炕上相陪。

酒才数巡,还等不到鹿肉烧熟,拔离已把王氏拥入怀中,乱嗅乱摸起来。王氏使个眼色,秦桧正待托词酒力不胜,从容告退,不料拔离像豹子般迅捷地跳起来,把秦桧一把拖住,硬揿在原来的座位上,不许他离席出房。接着又大声小喊把翁顺、砚童、兴儿三个一齐唤来,都掇条板凳坐下,仿佛要他们参观一场什么精彩的表演节目。

那壁厢拔离刚把王氏的粉红纱衫、银杏肚兜褪下硬揿到土炕上,这里秦桧早已紧紧闭上双目,好像待决之囚等待别人来砍他的头颅一样。想不到又听到拔离一声暴雷似的猛喝:“统统不许闭目养神!谁不听话,俺停会儿跟他算账,管把他的两颗目睛挖出来喂狗吃。”吓得他魂灵儿出窍。

然后在八只自愿或被迫大大睁开的目睛注视之下,拔离按住王氏干了一般绝不允许在丈夫的眼皮底下干的那桩活儿。毕事以后,拔离意犹未尽,还想找补点余兴节目,双目滴溜溜地在王氏身上打主意。

秦桧是五长身材,双手双脚以及一副马脸都长得出奇。天造地合,把他与王氏配成一对,王氏较丈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那五长以外,还有一条又尖又细又长的舌头和一对牛奶葡萄似的长乳头。明明暗暗,共有八长。拔离忽生奇想,他撮起王氏的一对乳头好像在一块厚木板上抓住两枚钉子,想把它凭空提起来。第一次没有成功,痛得王氏杀鸡杀狗似的乱叫乱蹭,把身体缩成一团。拔离皱皱眉头,向秦桧看了一眼,示意他上来帮忙。不想秦桧因为先后剥夺了他的离席告退权和闭目养神权——那是作为一个丈夫起码应有的权利,只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中很不是滋味。幸亏他还有一种别人剥夺不掉的想象的自由,他想象他们正在进行一场骑术表演,王氏是一匹扭扭捏捏的牝马,拔离是个横冲直撞不按常规的骑手,他左右驰骋,急如暴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秦桧想到兴会之处,竟忽略了主子递给他的眼色。幸亏砚童乖巧,他一步窜上去,双手垫到王氏的背脊和屁股下面,趁拔离再次用力往上一提之势,他在下面用力一托,就把王氏托起来。两个配合动作,又把王氏旋轮似的在空中转了十多转,这才完成这项别出心裁的余兴节目。

拔离兴尽而去,留下这对惘然若失的夫妻,不知道是大功告成,还是做了一笔蚀本生意。他们都明白,这番如再失败,他们再无本钱可以翻老本了。

但是答案很快就来了。不久,秦桧奉命带着家眷前往辽阳路辽阳府安家,在那里受到挞懒监军及其妻子一车婆的接待。这时秦桧堂而皇之地抛弃忠臣这顶帽子,换上另一顶挞懒亲信的帽子,做了挞懒的“任用”。不久挞懒统军南下,秦桧随行,冠冕堂皇地做起参议军事兼随军转运使了。

挞懒大军进攻淮北重镇楚州。守将赵立率领民兵坚决抵抗,坚持了四十多天的攻守战,赵立中炮而死,坚城尚未易手。一天,在楚州附近的涟水军水寨中忽然来了一批不伦不类的人物。其中带头的是个马脸的长脚汉,他气派豪华地包了一艘大船,携带老婆、童仆、使女和大量金银财宝。据他自我介绍是靖康朝的御史中丞秦桧,因忠于赵皇家,不愿事伪,被金人俘全家北上。此番随挞懒大军南下,伺隙杀死监视他的金将逃回来。

忠臣这顶帽子在宋朝还是十分吃香,何况御史中丞是大官,秦桧又是前朝的出名人物,拉拢了他自有好处。水寨统领丁禩既不擅长陆战,更不懂得水战,但在应付人事关系上却是个水晶心肝的人物,他不敢怠慢,立刻把秦桧全家津送到当时已迁至临安的行在所。

秦桧的归来,令人疑窦百出。

当时认得秦桧的人还有不少,要验明他和王氏的正身并不困难。问题是他们怎能脱身归来,凭他这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算加上老婆和童仆数人,又怎能杀死监视他的赳赳武士,带了大批财宝,一帆风顺地回到南方,路上难道不怕稽查抢劫?还有,就算相信他说的是实,他是随着挞懒大军南下的,他又怎能带着妻子童仆同行,哪一支军队的从军人员可以携带妻仆?这一点,他后来写了文章为自己辩释,出征前,他们夫妻故意大吵大闹,让挞懒和一车婆听到了,明白了吵闹的原因是夫妻恩爱不愿分离。一车婆心软,说服挞懒同意特许秦桧带妻子一起随军南下。这种解释还是不能使人满意,即使挞懒不把王氏留下为质,怎肯让她把金银财宝一起带走?这篇解释文章又产生了新的问题,人们不禁要问:挞懒身为大帅,为何对这对俘囚夫妻,如此含情脉脉,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封建朝代没有一套严密的人事档案制度,一般不太考究个人经历,可以含混过去的都含混过去了。两宋之际,只有臣事伪楚朝的那些汉奸官员,事实彰彰在人耳目,即使处置起来,可以从轻发落,他们的臭名却已不可掩盖,为人所不齿。至于在北方屈节金廷的,因当时消息隔绝,事在疑似之间,不容易查实。他们回朝后,生怕欲盖弥彰,反而戳破了纸糊灯笼,一般都保持沉默,觍颜自甘,不敢多辩。唯独秦桧与众不同,他特别重视这个问题,千方百计要把过去的一段历史真相掩盖起来反而加以美化。后来他掌了大权,不惜修改、伪造、消灭历史资料,甚至杀人灭口,一手遮天,要大家相信他始终是大节不渝,可与日月争光。

完全泯没了羞耻之心,用人为的强迫的力量硬要人们忘记历史上存在过的事实而去相信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事实,这一点,秦桧超过他同时代官僚的水平,不同于一般封建官员而接近于近代的政客。

不过历史真相毕竟是掩盖不住的。八十多年后,金朝的一名中书舍人孙大鼐上奏章给金宣宗追述秦桧被纵南归之事,说:“天会八年(宋建炎四年),诸大臣会于黑龙江之柳林。陈王兀室(即完颜希尹)忧宋室之再隆,其臣赵鼎、张浚则志在复仇,韩世忠、吴玠则知于兵事,既不可以威取,复结仇之已深,势难先屈,阴有以从。遂纵秦桧以归……及宋诛废其喜事贪功(即主张抗金的)之将相,始定南疆北界。”这是一条铁证,证明秦桧得以南归,归后竭力主和陷杀岳飞等抗金将领,都出自金人的授意,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败类,千古罪人。

当然秦桧之主和,除出于金人授意外,主要还是迎合了赵构之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不知说了些什么。但事后赵构高兴地对大臣说:“今日朕得一佳士。”欣喜之情,形于辞色,他的确很有眼光,亲自提拔了一个比黄潜善、汪伯彦之辈要高明得多的同流合污者。

当时秦桧扬言要与金人讲和不难,只消做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八个字,和议可谐。不过,当时南宋朝廷中带兵的将军如韩世忠、吴玠、吴璘、岳飞以至张俊、刘光世等莫不是北方籍贯,南人绝无仅有。他们统率的部队主要来源于西军,后来吸收了一部分两河山东河南的义军以及流动于北方及两淮之地的散兵游勇,也以北方籍贯占多数,如果实行“北人归北”,那么这些官兵都要划归金人,瓦解南宋的军队,自己缴出武器。这一条显然是金人的毒计,当时朝野舆论大哗。赵构默察时机尚未成熟,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如朕者也是北方人,岂不要归入金朝!”割爱贬了秦桧的官,和议活动不得不暂时转入地下。

3

南宋初期,处于要想求和而不可得的苦境中。建炎三年冬,完颜兀术发动“搜山检海”之后,两路渡江,分扰江浙和江西两湖,使南宋濒于灭亡的边缘。赵构君臣由杭州渡钱塘江逃到越州、明州、温州,最后落脚于沿海的一个小镇章武镇,他们急急如丧家之犬,小朝廷就设在风雨飘摇的海舟中,政权实际已经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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