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进店堂就听到喧闹之声,原来是几个缉私队队员在与小凳子纠缠吵闹,浩子正替小凳子打抱不平:“他给我们侦缉队记账,那是我们信用好啊,不像你们,记账从来不还!”
小凳子苦着脸说:“您缉私队的人来了每次都说记账上,可每次问谁来结账都不说,这账上已经记不下了,害我回回挨掌柜骂,掌柜月月被老板骂……”
旁边食客讥讽道:“呵呵,现下吃霸王餐都吃得这么理直气壮……”
林剑锋大踏步走进人圈儿,一巴掌扇得闹事手下栽倒在地眼冒金星跳起来骂娘:“哪个王八蛋打我?”伸手就去掏枪,林剑锋一脚踹过去喝一声:“欠他多少钱?!”
小凳子哆嗦着把手里账本子奉上说:“三百八十七块大洋,还有些小零头就不要了,求您把这整数给结了吧!”
林剑锋对手下喝道:“去!拿钱来结账!”又阴森森地盯着小凳子说,“此店涉嫌黑市交易,立即封门!”小凳子脸上刚露出千恩万谢的笑容,立即又被冻成了冰块。
一直站在二楼观望的张太太满脸堆笑地踏下楼梯一迭连声招呼着:“呀,林队长来了,稀客,稀客呀!小凳子,快请林队长来二楼清风阁。”
店里的食客们本来见林剑锋发威已经纷纷起身,见状又驻足看戏。
林剑锋冷着脸走到一张桌边挥手将桌边碗盘推到一边,拉把椅子正襟危坐。
张太太尴尬地站在楼梯半当腰上下不得,罗影提了把茶壶拿着茶碗上前赔笑斟茶道:“林队长辛苦,大热天的,先喝口茶去去火。”
“是,天气太热,林队长公务繁忙,上火也是有的。”张太太目视小凳子,拉开张椅子坐在林剑锋对面,缓缓端起茶吹了吹,说,“这小厮不懂事,什么账不账的,都算了。”
“怎么能算了?我可不想落个纵容部下的罪名。”扭脸对立在身后的手下发令,“查这些人的良民证,有走私嫌疑和没有良民证的统统带回去调查!”
“何必呢,今天是我这小伙计得罪了您,明天让张会长亲自去您府上赔罪如何?”张太太喝令小凳子,“还不跪下给林队长赔罪?!惹这么大祸,看我不打死你!”
小凳子跪在林剑锋面前磕头磕得砰砰响,哭喊着:“林队长息怒,小凳子再也不敢了!”
店堂里的食客们原本还在看热闹,忽然被缉私队队员们挨个查看良民证,不时揪个人赶到墙角看起来,顿时乱成一锅粥……张太太脸上挂不住了,一挺身站起来冷笑道:“林队长,好手段!区区几百大洋的饭钱不至于此吧?您想绝了的怕不止这生意?!这宁城没有讲理的地方,我们南京见!”
林剑锋一愣,罗影见机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张太太:“张太太别啊,小事一桩,何必弄僵?”转身对林剑锋一揖道,“林队长,何必呢?您这事吧,传出去怕不怎么好听。”她挠头道,“您看这乱糟糟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要不,咱还是上楼谈?”说话间何大头和张震也走了进来,张震在人群外就吆喝着:“浩子!哦,娘希匹的浩子跟别人了。小凳子!上茶上酒,给老子弄几个凉菜,热死老子了!”
罗影朝林剑锋一挤眼说:“见好就收,咱赶紧上楼慢慢谈。”林剑锋犹豫间,那边张震已经调侃上了:“哟,林队长在办案啊?什么大案要案啊?摁了满店的人,恭喜发财啊!”
正说着林剑锋打发去拿钱的手下来了,见店内情景恶狠狠地将一包大洋拍在柜上:“结账!点好了,三百八十七块大洋一个不少!”
何大头腆着肚子冷嘲道:“果然发财!几百大洋算什么?这么大一票人,怎么也敲出上千大洋了,缉私队真是好生意。张大队,您应该跟林队长好好学学,他那地盘也没上锁吧?”
张震痞笑道:“前有车后有辙,弟兄们!明儿起我们照章办理!”不知何时十来个侦缉队队员已经进店,此时同声应道:“是!”王胜吆喝驱赶店内食客:“去去去!都赶紧滚!滚你个高邮咸鸭蛋吧!等着吃屎呢?”众人一哄而散,罗影悄悄拉拉林剑锋衣袖,他眼见大势已去气呼呼下令:“撤!”
闹完这一场,罗影又送张太太回家,陪她直等到在外应酬的张会长回来,罗影这才得空回到自己的小窝,前后脚罗芳就跟进来了,苦口婆心地教导她地下工作要学会情绪管理,任何时候都要动脑子、动脑子、动脑子!这一行没有真假,只有心机,所有的脱口而出都是深思熟虑,所有的表情都只是一副面具!戏子演戏只在台上,而我们分分钟都要演。聪明不能只挂在脸上,关键要心思缜密,先想后说后做,不能嘴比心还快。
罗影困劲儿上来疲惫地伸展身躯在小竹床上说:“罗姐姐,可以明天再教吗?我累死了……”
“累死了也比被打杀好吧?地下工作,除了忠诚,管好嘴是第一位的。”罗芳叹气道,“茉莉,你是个好苗子,但你太幼稚天真,太容易暴露了。和魔鬼打交道一定要比鬼更鬼,怎敢掉以轻心?池田结婚那天,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戏太过了吗?还有昨天对张震的态度,合适吗?这是我眼见的,没看见的呢?你得仔细想想,最近所说所做的所有事有没有破绽?哪里有?明天一早告诉我,好一起弥补!群狼环伺,你出事,整个暗瞳都完了,我们跑不跑得掉都难说,就算跑了,任务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罗影羞愧难当,脑子清醒了大半,仔细想想自己最近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天,又亮了。吃罢早饭罗影换了洗得清清爽爽的男装,一摇三晃地去了酱园,对张亮说:“让小豆子去找胡管家来看店,你和我下乡去收债收货。”
小豆子说:“小掌柜的,啥时我也可以看店啊?”
罗影笑着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怎么?也想学我?好好干,仔细学,有那么一两年、两三年的就差不多了。”
竹林深深,鸟鸣阵阵,一个樵夫打扮的人用望远镜在偷窥一片翠色深处的蜿蜒小路,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两个身影潜行。望远镜把远处的人拉近,正是罗影和张亮。
“樵夫”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一声画眉鸟求偶的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叽喳着扑棱棱飞了起来,一处草丛晃了晃,一个背影隐没。
罗影擦汗,回头看一眼张亮说:“画眉鸟飞了。”
“这些王八蛋,要不要我收拾了?”
“哼,蟊贼明了就不过是蟊贼了。咱们先去收货收债,好好遛遛这王八蛋。”
太阳当头,“樵夫”擦着满头满脸的汗用草帽扇着风坐在大石头上,伸着脖子看消失在前方小路上的两人,艰难地站起身跟去。
日影渐斜,张亮在一个小镇的店铺院子里和伙计扛着秤在称一大筐春笋。罗影一手拿根鸡腿啃着对排队交春笋的男女老少吆喝:“乡亲们,都把根去了,土弄干净,不好的货色我是不收的。”
“樵夫”饿得肚子咕咕响,小镇就那么几十米长的一条街,不超过十家店铺,他走到一家饭铺的蓝布棚下,有气无力地喊一声:“小二,一盘牛肉一壶酒,两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