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左臂,已经开始腐烂,蛆虫钻动,从手的形状还看得出生前的秀丽。那截套在断臂上的红色衣袖斑驳着黑一块紫一块的陈旧血渍和烟尘,藤井用棍子挑开它,上面布满了一块块尸斑,断臂上方外侧有个模糊的图案。他把捂着口鼻的手绢取下,倒了点水轻轻擦拭上面的污渍,赫然显露出一朵精巧的梅花。
藤井身子一震,虽然那天池田说急促散乱的发报声忽然中断,预感到出事了,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绫子是佐藤生前特意从上海特务机关借来的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没想到一朵美丽的帝国之花就这样凋谢在这个穷乡僻壤。他忽然一阵悲哀,本来对她很有期待,原想等她完成任务回去可以有机会缠绵一下,没想到她竟然尸骨不全地散落在残墙断瓦之间。心痛啊……他气恼地一挥手,让手下在里面继续翻检:“必须把绫子少尉的尸骨找齐了!”转身朝外走去,杀气腾腾命令道,“村里百姓统统赶到这里来!”
院外的士兵们奉命杀气腾腾而去,院里的也忙得不亦乐乎。
天色熹微,柳家大院里耸立起一座高高的柴堆,最上面架着一只樟木箱,七八支火把冒着黑烟,火把照耀下两排刺刀闪着寒光。
一群村民被刺刀逼着走进大院,不时传来枪托砸人的声响,此起彼伏的呼痛声和孩子的哭声。
藤井见人们被赶进来,一挥手,一支火把被扔在了院子中间的柴堆上,轰的一声燃起了一大堆篝火,跳动的火焰舔舐着樟木箱,火光压住了天边启明星的光芒,两排鬼子兵朝天放了两排枪,在藤井带领下朝火堆鞠躬致敬。然后,藤井一转身就势拔出了东洋刀朝前一指,喀啦啦一阵响动,所有寒光闪闪的刺刀全部直对着瑟缩在一堆的村民。
被赶进来的人们一见院里杀气腾腾十八层地狱的样儿,已经吓得不知所措。
藤井对身边的何大头嘟噜了一句什么,何大头提着气儿说:“太君问话,村里的维持会长在不在?”
大家互相看看,纷纷摇头。何大头谦卑地对藤井说:“太君,这里,那个、那个,是皇军没来教化过的地方,他们没有维持会。那个,也就没维持会长。”
藤井一瞪眼,他赶紧扭头提高了嗓门问村民:“你们村里谁是管事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木然地摇摇头,一个老汉颤巍巍地说:“我们这里没人管事,都逃荒去了。”
“逃荒?没听说今年有什么大灾,这么大村子就剩这么几个鸟人,是逃荒还是逃皇军?老实说!”
藤井不耐烦了,恶狠狠地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谁把里面炸了?!谁炸死了皇军的女人?!”
何大头把藤井的话一句句翻译过去,眼睛盯着那老汉说:“老家伙,说!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说死啦死啦的有!”
“前几天晚上,我在家里,就听见炸雷轰隆隆一响,跑出来看,柳家被雷轰了。造孽啊,柳家不积德啊,生个儿子是傻子,老了老了还被雷劈。造孽啊……”
“雷劈?你个老东西哄谁?这是雷劈的吗?”
“老总啊,我家在村东头,这是村南头,等我跑过来这里已经这样了,人家都说是被雷劈了,我也就知道是雷劈了啊。不关我的事啊……”
何大头想想也不错啊,扭头低声对藤井翻译了老头的说法。藤井摇摇头说:“不对!这里是被炸了的,不是雷劈的。”他用指挥刀指指老头儿说,“问他!这家的人都在哪里?一定要把这家的人找出来!绫子少尉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柳家的人呢?把柳家的人给我指出来!”何大头弓着的腰一朝向百姓立即挺得笔直,那问话声也拔高了八度。
“哎哟老总啊,这柳家被雷劈了后哪还敢待在这里啊?柳老爷带着傻儿子连夜就跑了,说是去投奔亲家。”
“放屁!”何大头使劲儿朝老头儿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他亲家就是大日本皇军!说!他们跑哪儿去了?他那儿媳妇怎么死的?”
老头儿吓得一下就跪下了,连连作揖说:“老总,我真的不知道啊。就知道柳家爷儿俩一下娶了两房漂亮媳妇,大家都眼热得要命,说是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老天一下就给他送了俩漂亮女人来,还吵吵着要喝酒看戏。没想到轰的一声就没了,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没看见啊。”
其余众人也七嘴八舌说:“就是啊,求求您了老总,跟太君说说吧,我们真不知道咋回事啊。那天我们都在前院等着喝喜酒,后院被雷劈了……”
何大头在藤井耳边翻译着村民们的话,藤井皱着眉头,叫何大头继续追问柳家父子的去向,他决心搞明白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绫子到底怎么死的?这次派马寡妇和绫子来这里的事除了横田大佐就只有自己和这个何大头知道,怎么这么快就被新四军端了?不管这些乡下人怎么说,他心里明镜似的,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有个屁的老天爷天打雷劈!一定还是内部出了问题!藤井长叹一声:“看来,这里是查不到什么了,回宁城去吧。”
何大头点头哈腰地应承着:“是是,太君英明。”心里想的却是:可快走吧,别被新四军来打一顿,枪子儿不长眼,说不准我金贵无比的小命就没了。
藤井狞笑一声道:“走,是要走的。但是!”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老头儿,老头儿恭顺地趴在地上浑身哆嗦,“不能便宜了这些和新四军一个鼻孔出气的刁民!”他提着指挥刀朝老头儿走过去,老头儿趴得更低了。他用刀锋在老头儿苍发蓬蓬的头上拍了拍,用蹩脚的汉语说:“你的,抬头!”
老头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吓得又低下头去,他用冰凉的刀锋托起老头儿下巴:“说!柳家人的,哪去了?!”
老头儿被刀锋托着下巴,吓得上牙打下牙哆嗦着,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囫囵了:“不、不、不,不知道了。”
藤井已经不指望从这老头儿嘴里掏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他抡圆了指挥刀劈下去,一道血光飙起来,正好撞上第一缕晨光,红得耀眼。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咕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十几步远,还看得见那老头儿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舌头在嘴里哆嗦。
直到这时,围聚在一起的村人才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何大头后退一步闭了下眼,把惊叫咽了下去。
藤井面不改色地提着滴血的指挥刀在村人面前慢慢走过,逐个打量着一个个村人,忽然停步拉出一个小女孩儿来。那女孩儿被他一扯哇的一声尖叫起来,趔趄着打着磨儿不肯跟他走出人群,一个妇人抓住她冲藤井喊道:“花花!花花!抓我!别碰我女儿!”
刚从山上赶回来躲在柳家大院墙后的苗翠翠她爹见状一蹦子从墙外翻进来,两个鬼子兵冲过来堵截……
藤井冷面一刀,把妇人拽着女孩的一条胳膊劈了下来,妇人疼得号叫着满地打滚,女孩儿先是一愣接着抱着藤井的胳膊嗷的一声就咬下去了。藤井负痛大吼,一把将女孩儿举起来扔到了火堆里,女孩儿从火里爬起来往出跑,一群鬼子用刺刀把她戳回去,瞬间她就全身是火惨号着在火里乱跑,鬼子们全都哈哈大笑。
可怜苗翠翠的爹先是大喊着“翠翠妈”扑上去,捡起女人的胳膊徒劳地想给她安上去,转眼见女儿又被抛在火堆里,他疯了!捡起火堆里一根燃烧的木椽子挥舞着朝藤井冲去,藤井狞笑着挥舞战刀跟他对攻起来,可怜他哪里是训练有素的藤井的对手,被藤井像老猫戏鼠般在身上左一下右一下划出好多不深不浅的伤口。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也不想活了,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样子不顾死活地往上扑,一棒子狠狠打到藤井肩上,藤井一刀斜劈,他一只手臂连着着火的木椽被劈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想着要活,合身朝藤井扑过去,嘴里喊着:“我和你拼了!”
藤井紧紧握着战刀神经质地扭了下脖子,狠狠一刀劈下,翠翠爹的脑袋飞了出去,人却依然直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藤井。
人们被这一幕恶战吓呆了,已经失去了头颅的翠翠爹一只左臂有力地箍住了藤井,腔子里呼呼地往外飙血……村人们又恨又怕,几个孩子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