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也吓蒙了,大喊着往后退着,几个鬼子兵冲上来帮他,一把把刺刀刺在翠翠爹的身上,又七手八脚地往下扯,终于把翠翠爹的尸身扯了下来。
一家人转眼间三口子就没了,虎头虎脑的铁头哭喊着要冲出去,被旁边一个汉子死死拦腰抱着,旁边一女人紧着捂他的嘴,周围的人默默移过来挡在他前面。
浑身是血的藤井拄着带血军刀咆哮着:“新四军在哪里?!柳家人在哪里?!说不出来你们统统给绫子小姐陪葬!”
火堆里,那口盛着绫子尸身的樟木箱已经烧得七零八落,苗花花也已经蜷缩成黑乎乎的一小团,地上两条断臂,两颗头颅,三具尸体。
雨后初晴的太阳,印在藤井血红的瞳孔里。他眼前的这些中国人,看着畏畏缩缩万分恐惧,可没有一个是顺民!浑身浴血的他已经不想再从这些人嘴里得到事情真相了,他只想让他们为绫子的死负责。
他一挥手下令:“开枪!统统的杀了!”
一阵枪响之后,柳家大院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横陈。
藤井命令:“烧!全村烧光,就留这个院子。你,”他对何大头一努嘴说,“写个告示留下,就说,这就是和皇军作对的下场!他们,统统给绫子小姐陪葬!”他瞪一眼面色仓皇的何大头,目光朝下一扫,瞧着何大头尴尬地掩饰着尿湿的裤裆,冷笑了一声。
何大头俯首帖耳哆嗦着腿连连道:“哈伊,哈伊,我马上写,我这就去写,我是猪,我是猪。”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复让藤井更加不齿。
村里一处处火头升起,黑烟滚滚。藤井看着篝火熄灭,让人把绫子的骨灰拣出来,拿了柳家的首饰盒装了用白布裹好。何大头哆嗦着手把写好的告示呈上来:“太君,这个的还请您亲笔签发。”
藤井接过毛笔看了一下,冷笑着扔了,用战刀在血泊里沾了沾,在告示一角很霸气地画了几笔,顺手在何大头裤腿上抹了抹回刀入鞘,把本来就战战兢兢的何大头差点儿又吓尿了。
藤井站在柳家大院门口的石阶上,看着村里四处窜起的黑烟,静等着各路放火抢掠的士兵都归队,这才挥手示意撤了。
崔老爹哭诉道:“队长啊,我们听到狗叫就爬起来躲在山上看啊,后来又听到枪响,看到黑烟,整个村子都烧了啊……可谁都不敢下山。我和村长躲在路边林子里看着鬼子走了,才偷偷跑回去。这一看不得了,柳家大院里几十口子啊,全没了!全没了……”老爹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给于队长,告示上黑笔浓墨地写着:黄村匪类伙同新四军杀害大日本皇军,抗拒皇军统治,皆非顺民。一律杀无赦!大日本皇军藤井少佐宣。后面是血淋淋几个鬼画符。
于队长扶起崔老爹,说:“老爹,我们会为黄村的乡亲们报仇,新四军会为乡亲们报仇!”她抬头对围拢在身边的队员们吼道,“我们会吗?!”
“会!”被崔老爹的述说震惊了的学员们七嘴八舌地大喊。
“我没听见!”
“会!”大家齐声大吼,“为乡亲们报仇!把鬼子赶出去!”
苗翠翠抓过那张告示举着,一下跪在于长面前:“队长,我要去前线!哪怕烧火做饭当卫生员!我要去前线!”她转身朝黄村方向磕了几个头,直起腰来喊道,“爹,娘,花花、来娣、铁头!只要我苗翠翠还有一口气,就一定给你们报仇!把鬼子赶出去!”她跳起来骂道,“藤井你个老甲鱼,有本事你别死,小娘我抓住你千刀万剐煮了喂狗!藤井你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啊!我×你十八辈子祖宗!”她嘴里飞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村骂,没人阻拦她的哭骂,大家默默朝黄村方向鞠躬默哀。
崔老爹抱着那口袋拉着苗翠翠说:“翠翠,你家啥都没了,都烧光了,这是你爹背出来的一袋米,我给你背来了。”
“米?!”苗翠翠听到“米”字一下停止了哭骂,低头一看那熟悉的破布口袋,哇一声又哭起来了,“爹!娘!你们咋知道我天天饿肚子啊?”她趴在米袋子上哭爹喊娘地又哭了好一阵子,阿英拍着她的背,轻轻说:“翠翠,不哭,咱不哭了啊。”说着自己却不禁跟着哭起来。
崔老爹却拉着于队长问:“怎么?你们天天饿肚子?”
于队长没吭气,回身在锅里搅了搅,崔老爹探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你们上次去咋就不说呢?不是说咱们是一家人吗?我这就回去,只要你们打鬼子,只要我们有一口饭吃,就不能叫你们天天饿着!哪怕一碗饭匀成一锅粥,咱们也一起吃!”
崔老爹拄着拐噔噔地走了,苗翠翠一直把他送到山脚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想自己一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她不禁又眼泪唰唰地流。阿英默默陪着她,眼前又晃过养父何继儒死不瞑目的脸庞,半晌说了一句:“我们都是孤儿了。
小鬼子,欠我们多少命……”
苗翠翠跪地仰天大叫:“老天爷!你咋不劈了日本鬼子!你瞎了吗?!”
阿英拉起苗翠翠往回走说:“老天爷瞎了,我们不瞎!它劈不了鬼子,我们劈!”
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儿,一路走,一路相互紧握着冰凉的手……青训班的营地又转移了,他们进了四明山的深处,远离人烟,躲避鬼子,也怕连累老乡。不只是他们,整个纵队都化整为零转移了。
四明山依旧是青山绿水,只是天更冷了,很快就到了最难熬的腊月。
山坳里,难得的大晴天,冬日暖阳懒懒地洒在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身上,新四军军歌飞扬在蓝蓝的天空上。锅里有了米,年轻人的心气儿一下就提了起来,他们在尤雪梅的指挥下,排练节目。
于队长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苗翠翠不会唱歌,烧了一大锅开水,提了一桶来晾着,又跑去抱了大家的碗来。尤寒梅已经领着人咿咿呀呀唱起了《楼台会》,苗翠翠听了一会儿听得不耐烦了,拉着于队长说:“这哼哼唧唧唱的什么啊?我一句也听不懂,好像和打鬼子没关系啊。”
苗翠翠的粗喉咙大嗓门一下吵得大家全听见了,嘀嘀咕咕议论起来,城市里来的同学说:“《楼台会》也蛮好听,乡下人听不懂。”
农村同学不干了,叽喳道:“我们本来就是唱给乡下人听,又不是在大上海唱。唱这么咿咿呀呀软绵绵的戏,能让人提起打鬼子的劲儿吗?”
两方的争论越来越激烈,搅得尤寒梅实在唱不下去了,一赌气摔了手里的扇子喊道:“吵什么吵?要吵到别处吵去!”
于队长一直静静听着大家争论,拉着尤寒梅说:“小尤,咱们能不能也编点新戏,像《放下你的鞭子》那样的戏,教育人民、鼓动人民。好不好?”
阿英学戏正在兴头上,成了尤雪梅的跟屁虫,正跟在她身边比画着水袖,听于队长这么一说接嘴笑道:“好呀好呀,新戏好,新戏要好玩一点儿好唱一点儿的,老乡听得懂,战士也听得懂。”苗翠翠在身后扯了一下她衣裳后襟,她一眼看过去,尤寒梅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她一伸舌头缩了缩脖子笑了。
尤寒梅慢慢想着,说:“编新戏倒好,可我们只会唱戏,从来没编过戏文,上次搞了好久也没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