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部长沉吟半天,说:“茉莉改扮男装以后真的认不出来?”
“是啊,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头发剪掉后活像个愣头青,关键是这次变故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坚强有杀气。”
张部长站起身慢慢踱步,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山峦,终于下了决心,说:“明天,不,后天你再辛苦一趟,把她秘密带来,以后归我直接领导。”他语重心长地说,“地下工作,最重要的就是缜密。一事不密,满盘皆输,一人不密,损失惨重,这都是有惨痛教训的。今天开始,你和罗芳的联系停止,组织另行安排交通员。四〇〇小组不得与他们发生任何联系,知道吗?”
“明白。”吴妈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我们探听到的情报与他们有关呢?”
“立即上报。除非他们有生命危险,一概不得发生横向联系。”张部长久久审视着吴妈。她会意地点头道:“我永远记得我的誓言,保守机密,永不叛党!”
张部长脸色凝重地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她站起来笑道:“好了,吃饱喝足也歇好了,我也该走了。”
“四三一基地的事,还要抓紧。”
“我会的,四〇〇小组成立后,我有更多人手来查这事。”她大大方方与张部长、侯良生握别,挽好发髻背上背篓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
侯良生站在窗前默默望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影没入竹海山路,感慨道:“你们做地下工作的不易啊,一点儿不比我们扛枪打仗轻松。我们打不过可以跑,你们要主动走进去,做牛魔王肚子里的孙悟空。”
“是。谁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战士?比起我们,他们要承受更多压力和艰难险阻。就这小吴,一个女同志,近百里山路,随时有暴露、牺牲的危险。你还看得出她曾经是大小姐吗?”
隔天午后,同一条山路上,吴妈和阿英——改了男装的茉莉相互扶持着在竹海里穿行。
她们走累了在一条小溪边休息,吴妈唱起一支婉转悠扬的歌:“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优美的歌声一下就抓住了阿英的心,她默默听完,抓着吴妈的手摇着说:“教我唱,太好听了!”
吴妈啥也没说,拉起她继续上路,走了一截才缓缓说:“这歌,其实是我们新四军的悼亡曲,每当有战友牺牲的时候,我们就会唱起这首歌,掩埋他们的尸体,拾起他们的武器继续战斗!”
“啊!这么好听的歌居然是唱给死人的?”阿英用溪水冲着小脚丫。吴妈边帮她挑水泡边说:“是牺牲的战友!为了胜利,他们毫不犹豫冲上去,只有这样的歌才配得上他们。你怕死吗?”
阿英沉默许久,穿上鞋低声嘟囔:“怕,怕有什么用?我还没报仇,我不想死,又不能怕死。”
吴妈什么也没说,牵着她手一路前行,一句句教她唱着这首歌。崎岖山路上,竹海风吟伴着清丽决绝的歌声:“我们期待着这一声怒吼,吼声惊起这不幸的一群!”
紫岚苍老的声音划破时空:“这首歌激励了我一生,多少次生死关头心里唱着它向死而生。”
进入梁坳镇,阿英惊奇兴奋地看着根据地的一切,吴妈低声为她细细讲解,像一对低低絮语的母子。连续长途跋涉,吴妈一身大汗,脸色变得青白。阿英心疼地搀着吴妈说:“咱们歇一阵儿吧?”
“不用,马上就到了。……刚才那首歌,你要好好记住,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为我唱。”
“吴妈!”阿英一下抱住吴妈哭道,“我不要你走!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好想叫你妈妈姐姐。”
“傻丫头,妈妈就是妈妈,姐姐就是姐姐,还妈妈姐姐。”吴妈笑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打鬼子,干革命,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真有那一天,别哭,唱这首歌为我送行。”
“可我真的想你啊,还没分开就开始想了。”
“打跑了鬼子,我们还可以见面,我们一定会见面的。但是,”她悄悄对阿英说,“如果不是组织给的任务,我们见面要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啊?”
“这样最安全,为了你和我的安全,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吴妈严肃地说,“这是纪律!”
阿英默默点头说:“不能被鬼子汉奸发现捉牢。”
“任务第一,只要能留下一个人完成任务,那其他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有时候,牺牲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活着完成任务!一定要记牢我这句话!”
阿英不太理解这句话,她看着吴妈坚毅的脸,似懂非懂点点头,把这话死死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