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莲脸色灰败,她的傲气已经完全被这个该死的胖子击毁了,心知这次不能善了,对这种有日本人做靠山的癞皮狗,硬顶是没有用的。一转眼换了副笑模样,抽出手绢来朝何大头脸上挥了一下道:“哟,看你,还真生气了?嫂子不是和你开玩笑嘛。来来来,茶不怎么样,这烟可是好烟!”说着递给何大头一支烟,殷勤地点上,身子一斜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股香风顿时把何大头熏得晕了头。他咧着嘴就乐了:“这就对了嘛,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陶醉地吸了口烟仰着脖儿把一股浓浓的烟喷到温玉莲脸上。温玉莲忙用手绢捂住口鼻,强忍着恶心用上海话笑道:“侬到底要做啥事体?老早讲出来听听。”
“还是上次讲过的,你家得出个商会会长。不然皇军不干,我也不干!”何大头的手轻拍着桌上的枪,跷起二郎腿嘚瑟着。茉莉站在温玉莲身后看着这家伙恨得牙痒,真想拎起茶壶朝他那胖脑袋上狠狠敲下去。
温玉莲为难了,何继儒肯定不会当这个会长,可要不干,别说这几间店了,搞不好一家人的命都得赔上!她心里发怵却依然风轻云淡地叫茉莉去拿上好的花雕酒和下酒菜来,琢磨着如何对付这条癞皮狗。何大头见她软了,气势愈发高涨。
罗芳和何逸梅一前一后走进来,看见他们这情景,两人不禁都停住了脚步。
何大头看见罗芳不禁起身冲她油嘴滑舌调笑道:“这位小姐真漂亮,请问怎么称呼?”罗芳看着他那贱样,似笑非笑的下巴颏儿朝右上方抬起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茉莉悄悄拽拽她衣襟示意快走,她悠然转身揽着何逸梅上楼。
何大头眼神黏在了罗芳身上吞口水,温玉莲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手绢在他肩上抽了一下道:“哟哟,见了漂亮姑娘就挪不动步了?想吃天鹅肉?”
何大头这才回过神儿来,嗖地转过身来两眼放光:“想!当然想!”
“想?那咱们就得两相帮。”温玉莲心里笃定——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狗熊更难过,有他求我的时候!她殷勤地给他夹菜说:“尝尝,尝尝,这是我最拿手的白斩鸡,鲜香嫩样样灵。”
何大头赶忙吃了一口说:“好吃!不愧是嫂子的手艺!”放下筷子问,“那罗小姐……”
“哦哟,急什么?先吃,慢慢吃,慢慢喝。……尝尝这糖醋藕盒,酸甜爽口,下酒最好。”看着何大头咬了一口藕盒,温玉莲端起酒杯说,“何兄弟,继儒身体一直不好,也没请你喝过酒,今天我请。”
“酒要喝,美女要追,嫂子要认!”他端起酒杯一口?了个底朝天,享受地咂着嘴说,“那商会会长,继儒哥也必须……”
温玉莲一口软绵绵地截住道:“我的好兄弟,当会长是好事,可你哥真真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皇军现在是要大哥来当这个会长,也可以不要他当!不当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也晓得!”何大头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温玉莲吓得一哆嗦,他得意地用指甲剔着牙,慢慢盯着她说,“要知道,我是为了何家才举荐大哥,这个美差他不愿干有的是人干!你以为这城里上百位老板都不想靠皇军这棵大树,非要背抗日分子的罪名挨枪子儿?!”他狂妄大笑,把温玉莲脸都吓白了,茉莉两眼瞪得溜圆踏上一步说:“你喝酒就好好喝酒!不许欺负我妈妈!”
“欺负你妈妈?你妈妈,连同你姐妹两个野种,何家祠堂族谱都没进去,你爸要是死了,我就能把你们提溜着卖了,信不信?!”何大头眼冒凶光恶狠狠地冲着茉莉咆哮完,转脸对温玉莲喝道,“乖乖听话!让那病秧子老老实实当会长,只要他听话,你就照样做你的何太太。否则……”他抓起酒杯恶狠摔碎在地上。
“何、何兄弟,别、别发火啊,有事好商量嘛。”
“算了算了!你一个女人家说了也不算,真不知道我在这儿跟你磨什么牙!
真是瞎耽误工夫!”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往后院走,“还是和我哥说去。”温玉莲忙拦着他道:“求求你了,继儒病在床上,他真的经不得吓了。”茉莉边拽着他衣服往后拉边哀求:“别去找我爸爸,他是痨病,会传染的。”何大头想想那天何继儒吐血的模样确实可怕,于是走回桌前,正好厨子端出一盘红彤彤颤巍巍热乎乎的东坡肉,那香味儿勾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筷子戳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很有威势地嚼着。
温玉莲强抑着内心恐惧慢声细语地拖延:“他兄弟,继儒真的病得很厉害,怎么也得先治病吧?”
“治病?他那病得盘尼西林,除了日本人,谁有?!”
“既然要他当会长,自然得给他治病,不然他能干什么?”温玉莲一听有缝儿,端起酒杯眼瞧着别处,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那也得他先答应当这会长!你说,现在日本人的天下,不靠着日本人你做生意能踏实吗?这一路跟着日本人杀过来,他们怎么对付中国人的?那是血流成河!我愿意当汉奸吗?太平盛世想当也没机会啊,这不都为了大哥和何家吗?”
温玉莲心里其实也是赞同他的说法的,茉莉却嘟囔道:“当汉奸还有理了,爸爸听见一定会气死。”
潇潇打着哈欠说:“姥姥,说好的快进呢?我都要困死了,说来说去都是何家的家长里短。我看你养父十有八九就被这弟弟和老婆弄成了汉奸……”
凌紫风忍不住呵斥:“胡说八道什么?!”本想发火的紫岚叹气:“小孩子不懂什么前因后果,她想听惊险刺激的果,我却在唠叨刻骨铭心的因。”
何大头为了向日本人邀功,温玉莲为了给丈夫治病,两人背着何继儒就给他戴上了商会会长的汉奸帽子。第二天田中诊所的日本医生就来给他治病了。第三天日本人通知各商铺开会,温玉莲代表何继儒去了。会场设在了小学校,日本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松井司令和佐藤腰背笔挺手拄战刀端坐在主席台中央,两人三言两语下命令般结束讲话。何大头接着软硬兼施口沫横飞直说了一个多钟头,大太阳下那些商人们个个晒得滚汗流油,可是瞥见那些闪亮的刺刀脊背上又不禁发凉。终于听明白那翻来覆去的话就一句:家家都得参加商会,不参加的按抗日分子论处!
商人们只能乖乖在筹备成立大会的签到本上签了字,这会直接就变成了成立大会。温玉莲按照何大头事先教好的台词,心一横堆着一脸假笑上台发言:“各位老板们,大家都知道继儒身体不好,我代表他参加这大会。很荣幸大家推举他当会长。今后我们会按照皇军的吩咐做好商会的事情,谢谢大家。”说完她匆匆朝松井鞠躬想下台,佐藤对何大头嘟囔了一句,何大头忙喊叫道:“何夫人,太君让你坐在台上。”几个记者摆好拍照架势等在台下。
温玉莲连连摆手说:“不、不,我一个女人,坐台上不合适,不合适。”
松井脸一沉,何大头冲松井一哈腰,转脸对温玉莲黑着脸说道:“你必须坐在台上。”
全场的商人和围观的人都看着温玉莲,明白人心里都知道,这是要把何继儒钉死在日本人一边。温玉莲怕明天这些照片上了报纸,继儒会被自己活活气死。
可她更怕松井,走一步是走,一百步还是走,在松井凌厉的眼神逼迫下,她心一横坐到了他旁边,笑得像哭,任记者拍照。
第二天,宁城报纸的头版头条《宁城商会成立,温玉莲女士代表何会长讲话》,通栏标题下温玉莲风韵犹存的脸就和松井阴沉沉的脸挨着出现了,还有一张是她代表何继儒讲话的全身照。报童挥舞着报纸大街小巷喊着:“看报看报!
宁城商会成立,何太太代表会长讲话!”宁城的人们拿着免费奉送的报纸议论纷纷:“何家大少爷当汉奸了!”
“留过洋的人就是开放,太太都送给日本人了!”
还有很多人跑到小上海饭店去点一碟花生米二两酒,拿着报纸边看报纸边看人,华瑞祥绸缎铺的王老板不凉不酸地说:“真人比照片还好看,老是老了点,不过风韵还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