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刘表婶就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电话。
“皂白啊回来吧,老娘求你啦。”她叫喊。
“妈,我真的不能回来,抽不开身,”电话那端哀求,“过几天我带上妻儿回来,给你一个惊喜,让你在新的一年里喜上眉梢。”
刘表婶停顿了一下。“有事。”她又说。
电话那端有些惊惶。“啥事?”程皂白急不可耐地问,“要紧么?”
“不……也要紧。”
“到底啥事?”听母亲吞吞吐吐,程皂白有些慌神,但还是力争镇定自若,“妈,你说清楚些。”
刘表婶如实相告:“我刚才听到了虎啸。”
“虎啸?你不是在梦中吧。”程皂白长吁了一口气。“妈,如今老虎都快绝迹了,都成珍稀保护动物了。你听到虎啸,说明生态有所好转,更说明你福大命好,儿子在远方祝福你了。”
“先别忙祝福,儿子,是福是祸,到了跟前才能晓得哩。”对于不谙世事的儿子,刘表婶还真不知道该咋样解说,“总之,你要当心啊。”
儿子程皂白笑了。“能听到虎啸的人,真是有福。妈,待几天我们都回来听”
“我说的是门上那两只虎。”刘表婶进一步解释,“我这是第三次听到它啸叫。前两次可都不是好事。”
“事不过三,这一次一定是好事。”程皂白完全放下心来,为妈的封建迷信觉得好笑。
“不一定。”
“你别迷信,妈。”程皂白为这深夜的电话唠叨有些烦了,“雕刻的老虎,能叫吗?”
“你……”
刘表婶愤然放下电话。
她觉得儿子实在是个白痴。虽然在都市里工作,人都夸他有文化,那是这古宅的风水好,是啸虎砭的人气旺。但他实在是不懂得这座古宅,是忘了根本的人。
她不想和儿子再谈这件事。
她刚放下电话,老虎的啸叫又传来了,这次好像就在耳畔,震得她浑身发颤。
刘表婶忍不住又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你确实回不来?”她只问这一句,在得到确切回答后,她有了主意。不管怎样,儿子程皂白运气正旺,她要让儿子的运气永远旺下去。
刘表婶的主意很简单,就是忍痛割爱,做大逆不道的败家精,将这雕刻有两只老虎的、古旧的、相传了八辈人的楠木大门换下来,销毁。
这是爸爸、哥哥用生命来保护的古物。这是有了灵性的古物。这是昭示着这家历史的古物。要毁掉,无异是摘取她的心肝。但为了这个家,特别是为了儿孙一帆风顺,道路平坦,刘表婶还是决定了。
心肝?哪怕是付出生命,只要儿孙不再付出代价,她也愿意。
刘表婶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儿子。她已经抓起了电话,犹豫再三,又放下了。
她不是放弃决定,而是怕分散了儿子的心思。老娘生期他都抽不开身回来,可见他确实有事缠身。处理事情就是劳神,这神是不能散的。刘表婶决定独立完成她所决定的事情。
第三遍听到虎啸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但心事一旦露头,就如疯长的树芽草苗,是无法阻挡的。刘表婶觉得被这种疯长的心事撑得胸腹膨胀,再不了却,自己就会爆裂开来。她起身认真梳洗后,站到大门前面,认真观看,见这大门虽然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时间,其实它并没衰朽,依然厚重、坚实,古旧的形象只是因为蒙尘太厚。面前这对镇宅的老虎即将毁灭在她的手中,她的心一阵阵地疼痛起来。如果此时她的决心稍一动摇,就不会动手的。但她的决心没有动摇,对儿孙的关爱之心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一想到儿孙的平安,决心更加坚定了。为了儿孙的平安,她必须这样做。爸爸为保护这宅子的平安,付出了生命,哥哥为保存这宅子的完整,付出了生命。她,刘表婶,为了儿孙生命的安全,为了他们运气的旺相,必须破坏这宅子的完整。她的心在流血,决定还没实施,她的心已残缺不全,血流淋漓了。
即使如此,她的决定还是没有动摇。
本来是要动斧头的,念及这是相传八辈人的古物,是具有了灵性的古物,她甩远了斧头,决定用自身的力气,把它完整无缺地取下来,送给别人,或是弃置路旁。不管它是吉是凶,总之,这座宅子是不能留它了,让它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吧。
刘表婶年轻的时候有一把力气,岁月不饶人,将过去的力气和功夫全收缴了。
虽然她没有明显的衰老迹象,但七十岁的骨肉所发出的力量,毕竟有限。
比刘表婶经历岁月更为久远的两扇楠木大门所发出的抵抗力,只用了极小的一部分,就把她的全部力量抵消了。她在大汗淋漓间,突然想到了蚍蜉撼树、蚂蚁撼山这些平时根本没想到的内容。她继续努力到日上中天,扳、摇、撬、抠、扒、拉、抡、拍、抬、拽、挪、擂……她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最后的选择,是放弃,或动用斧头。此时日近中天,她已经精疲力尽,颓丧地坐在院中一块和她一样苍老但极其顽固的石头上,气喘吁吁。人老了,没用了。她想,对一块古旧的木板都无计可施,想做点有益的事都无能为力了。这就是老朽,这就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