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响过,夜半既逾,便不再是可以通灵的时间。
案上轻烟袅袅,还升着一线将断未断的细白香魂。
迟来的倦意如潮水般袭来,顾邺章闭上眼,自嘲地笑了声,“罢了,早知如此……”
正昏昏沉沉间,却听珠帘轻响,与一道温柔的人声相伴而至——师哥,别来无恙。
顾邺章攥紧床帷,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那人披着件折枝牡丹纹的青灰色斗篷,熟悉的脸孔上印刻着岁月馈赠的吻痕。
他发间有黯淡的银丝,眼角有涟漪般的细纹。
只有目光仍如静水,还倒映着灰墙黛瓦,彩云朝霞。
第61章露华方照夜
露华方照夜,云彩复经春。少时读书,先生说此处露华的释义,应是清冷的月光。
但程云和清冷月光这四个字似乎全无关联。
他沉稳而内敛,分寸得体,值得所有人信任。
他温和平易,纵有惆怅时分,也能在下一刻收拾好情绪,坦荡释然地唤我一声伯明。
我羡慕他虽然出身不显,却始终有条不紊,气定神闲,令人如沐春风。不似我心胸狭隘,又天生的冷眉冷目,无论是年轻的少妇还是年老的阿婆,都爱用我的名字止小儿夜哭,胆子小些的,一见着我便主动退避三舍。
建宁初年,我刚刚入仕,曾亲见秋猎时的他百步穿杨,赢得满堂喝彩。
彼时他如清风宛在,光彩射人,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都显得黯然失色,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对他一见倾心。
我向来敢爱敢恨,懒得费水磨功夫,难得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滋味,便听军中人说他家里已有了个半大的小子,心中顿觉酸涩,竟生出几分“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小女儿心态。
半路夭折的情愫还未真正落地,又听闻他发妻早亡,便打着旋重上心头。
可他看我的眼神实在太过光风霁月,怀念亡妻的神态又太过怅然,倒显得我像个心怀不轨的登徒浪子,我只得勉强压抑着心头躁动,唯恐弄巧成拙,反倒将他推得更远。
程云其实不常会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妻子,可我却能从只言片辞中拼凑出她的样子,我猜她一定是个温柔又美好的姑娘,与程云,两小无猜,成亲以后便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人总是很难满足于现状。程云还不认识我时,我想着他只要记得我的名字就好了。当他能一眼从人群中找出我,我又想着他要是能不单把我当同僚,还把我当朋友就好了。当他在战场上与我性命互托、在宴席上与我把臂言欢,我又开始得陇望蜀,盼望着靠近他,触碰他,告诉他……我心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