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惊在当场,口称不敢肖想。
“不必说敢与不敢。”顾邺章轻轻撇去浮金盏的白沫,说:“我问的,是你想与不想。只要你想,我会下旨封泽延为京兆王,提前将他送去雍城。百官的口,朕来堵。”
“……想。”华阳的表情几乎称得上视死如归,“只是女儿…没资格与泽延争。
都是他替别人家养的孩子,细究起来,哪有什么配不配的?
“泽延性子不静,不能守成,你比他更适合执掌如今的肇齐。”
略一停顿,顾邺章又道:“自然,你我本无亲故,你若执意不肯,朕也由你。”
“陛下……”华阳的眼泪猝然汹涌而下。
她的弟弟妹妹在宫城外长大,天真又烂漫,是极友善的人。因着那两张可爱的笑脸,她无法生出半分介怀。可她还年少,出身亦不显赫,泽延和淮阳回来以后,很多人待她都已不如往日恭敬。
无论顾邺章是真心还是试探,这都是她的机会。
“父亲。”华阳平复了情绪,慢慢道:“当年的事,其实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我是那个得以从顾和章手下活命的人,因为哥哥他是男孩,顾和章想要永绝后患吗?生为女儿家,读书,做官,样样都被迫落于男子之后,惟独于这种事上,却能得一丝侥幸,幸邪,不幸邪?您问我想不想,我想的。若因我之故,能得三十年甚或一百年的公正,便是我的造化。”
送走华阳后,曹宴微将尚有余温的杯盏一并撤下,低低请示:“陛下,殿外阳光正好,可要再开一扇窗?”
他已经很老了,可大抵是人不如故,顾邺章一直没再挑选新的侍者,他也就在中侍中的任上,又度过了一个十年。
才搁下御笔的天子朝他摇头,说:“不必了。”
就在刚才,在短暂的独处里,顾邺章已提笔拟好了诏书。因提前知会过泽延跟淮阳,倒不必怕以后生出祸患。
他轻轻笑了笑:“去把剩下的犀香都点了吧。”
九州一统,政治也还算清明,他仅剩的遗憾,只与谢瑾相关。
犀香本就极少,曹宴微从前已经点过两次,一次是在玉狮子带回万重山后,一次是在椋陈亡国的当夜,却都没能让顾邺章见到谢瑾的魂魄。剩下的,也就只够再燃这一回。
曹晏微记得,顾邺章从前是经常笑的,笑的时候眉梢会微微垂下,凤目的弧度亦柔和,即便辨不出真假,至少他是笑得出来的。
可这些年来,他总是压抑而内敛,愈发寡言沉默,面上也再无笑意。唯有在萧靳抬棺出降时,方能窥见他流露一丝放松神色,却又转瞬便重归于波澜不惊。
如今他服侍了二十多年的陛下终于再次展露笑颜,却是为了注定不会出现的一场水月镜像。
曹宴微心中悲恸,无声退到殿外。
徽行殿门扉轻阖,珠帘垂落,连明亮的月光也褪色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