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季开学时,我调离了那所学校,去外地的学校任教。但我心里仍挂念着石娃家的日子。多年后,我听人说,石娃把日子过成了,养羊养牛,收入不少;儿子也争气,坚持上学读书,又考上了铁路职业学院,毕业后在铁路程局找了份工作。几年后,当上了经理,还把石娃接到了城里住。
石娃和老婆住进了单元楼。
不过,听说石娃的老婆并不是芳芳,而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两人恩恩爱爱,和和美美。
支教
当秋染大地的时候,阿丽来到了秦岭山下的这所学校支教。这儿原来是所初级中学,拥有上千名师生,规模不小。这些年附近村庄的住户大多迁走了,上学的娃也逐渐减少,就成了现在的向阳小学。现仅有八名教师、三十三名学生。教师年纪小的都五十三岁了。
“你来了,就好!”李校长今年五十六,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色暗淡。他热情地接过阿丽手里的拉杆箱,招呼她进房子坐,又安排其他老师刷房子、打扫卫生。
下午,在全体教师会上,李校长向大家介绍了阿丽,并安排她临时负责学校教学工作,原因是教导主任王老师住院了。阿丽爽快地答应并表了态,接过了教科书。
她走进课堂。见是新老师上课,学生们都出奇地安静,阿丽倒有点不自然。她向同学们介绍了自己后,开始讲课文,与学生进行互动,激活了课堂气氛。
太阳落下山梁的时候,阿丽就随着孩子们去了附近的村庄。她满心好奇地想了解这里的一切。她走进学生家里,问孩子在哪儿写字学习,放学回家能不能吃上饭等。这些留守在村庄的孩子们各有各的难处。家长渴望就近上学,更渴望有好的老师,他们怕误了孩子的前程。
阿丽这次原本是为了评上高级职称才来支教的。在七月份学校职称评审工作开始时,她信心满满地递交了个人申请和相关材料,但经过学校评审和几轮筛选,她又没通过评审。
上级给学校分配了九个指标,经过个人申报、递交材料,学校评审组评审,阿丽综合排名第十一。去年,分配给学校六个指标,她综合排名第八。
评聘职称的条件、积分办法、分值几乎每年都在变,更要命的是“有支教经历的教师优先”这一条,她就不符合。
前几年,上级文件规定必须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她就下决心写论文;而支教,阿丽申请了几次,校长都说她是学校的骨干教师,年年担任着班主任,离不开。她也很珍惜“骨干”这个荣誉,于是就听从组织安排,认真工作,埋头苦干,以大局为重。在学校忙上课、辅导自习、批阅作业,还指导青年教师,迎接上级各种检查,教学观摩,件件工作她都不甘落后,因为,他们是名校,她也因学校而骄傲和自豪。
阿丽早出晚归,整天奔波在校园里,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生活和工作的重任,使她过早地失去了昔日绰约的风姿。粗糙蜡黄的皮肤,掺杂了银丝的头发,使她已感到了人生的凄凉。
评职称,支教;支教,评职称,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那天阿丽走在大街上,穿过熙攘匆忙的人流,反复思考着答案。她自言自语地走着,过往的行人,似乎也都在看着她的狼狈相。
进了家门,丈夫已经做好了晚餐,在等着她。她脊背酸疼,看着桌上丰盛的晚餐都没有食欲,也没有力气去吃。她总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你就知道做饭?笑!笑!笑!”她把怨气撒向了丈夫。
“嘿嘿!”他仍向她微笑着,似做错事了的孩子,茫然地站着,“那你还要我咋的?”
“你说,为什么我每次评职称都评不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级教师?”她问道。
“你就是高级教师!在我心中,你早已经是高级教师!”他不是奉承她,而是真诚地这样认为。
“你这么说有什么用?”她怼吼着他,“你说了能算数吗?”
他搓搓手,在脑子里搜寻合适的词,但思来想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能说啥?他就不明白阿丽为什么也会那样在乎职称。他在客厅站着,不知该干啥。
他的真诚、无助又使她内心不安和自责。他在军营生活了十多年,转业到地方工作。给他说这些,他能懂吗?能弄明白吗?
暑假里,她关掉手机,把自己禁锢在书房里,赶写了几篇有分量的教育教学论文。丈夫心甘情愿地包揽了一切家务,给她洗衣做饭。
通过两次参评职称,阿丽认识到,教学工作很重要,但支教、论文,也都要两手抓。她觉得自己需要补上“支教”这一课。她下决心开学后就申请去支教。
学校同意了她的申请,她被派到了向阳小学支教一年。在学期中,李校长正上课时,突然晕倒在讲台上。他被送到市中心医院急救后,确诊为肝癌晚期。其实这两年里,李校长就小病不断,身体不断地消廋。他肩上有学校的全面工作,还给六年级代语文课。他总是怕耽误了学生,每次只在诊所开点药吃,硬扛着。
阿丽主动接过了六年级语文课。她心里五味杂陈,李校长病痛的阴影在她心里纠结,搅扰着她的情绪。她把一切精力都倾注在孩子们身上,与他们一起学习、做游戏。
在学期将要结束时,传来了李校长生命到了尽头的消息。阿丽茫然地站在校园里,脑海里李校长那尽职尽责的模样清晰可见。她站在李校长曾经站立的讲台上,走过李校长家访时走过的小路、跨过的小桥,心里亮堂了许多。那些曾经围绕她的一切光鲜的荣誉、职称……都让泪水淹没了。
放假那天,在学校门口,学生和家长们围住了阿丽:“老师,你下学期还来吗?”
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没有回答他们,但她久久地站在校园里,不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