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怎样这后面屋子里没有灯?”就听见听差答道:“这几天,杨先生每天都
不爱点灯,说是好看窗外树里的月亮。”那人道:“你去扭着灯罢。这样黑漆漆的
地方,天气又很凉,一点阳光也没有了。”说时,杨杏园屋子里电灯一亮,进来的
人,乃是吴碧波。他见杨杏园坐着,因道:“你病得这样,还不减雅人深致,竟会
灭了灯来看月亮。”杨杏园微微一叹道:“嗐!我到如今,还有那种豪情?只因为
对了灯坐,就非常的烦恼。所以把灯灭了,暗地里坐。你来了正好,请你给我作件
事,你把桌上那面镜子拿来让我看看。你当然不会迷信那句话,病人看不得镜子。”
吴碧波道:“并不是为了别的,病人看不得镜子。因为害病的人,一定气色不好的。
总怕病人看了会烦恼,所以不把镜子给病人,也是医理上所应有的一条。”杨杏园
对桌上指了一指,又微微点一点头,吴碧波听了他的话,只得依着他,把桌上的镜
子取了过来,交给杨杏园。杨杏园拿了镜子在手,低着头,仔细的看。看了之后,
将镜子覆在棉被上,静静的出了会子神。呆着半晌,复又把镜子拿起来,仔细端详
一会。于是点了点头,长叹道:“我亦负君君负我。”将镜子交给吴碧波。又道:
“索性劳你的驾,请把我写字台右边那第五个抽屉打开,里面有几张相片,给我拿
过来。”吴碧波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又照着他的话,将纸袋相片拿了过来,完全
交给杨杏园。他将纸袋打开,取出里面的相片,一张一张的拿出来看。后来他抽到
了一张六寸的半身相片,两手捧着高举一些,好象是对着表示敬意。碧波在侧伸头
看时,相片上是一位慈祥偿梯的老太太。吴碧波知道这就是杨杏园的太夫人。杨杏
园到了这时,对着自己的慈母,自不能不更加忆念。只见他两国注视着相片,脸上
变了几次颜色,两只眼睛里的眼泪,只是在眼眶上活动,几乎要流将出来。半响,
只说了两个字:“唉!妈!”便用两手抱着被里的腿,伏在棉被上。吴碧波也是一
个天涯游子,家里一般的有一个孀居多年的老母。看到杨杏园这种情形,不由得自
己心里,也替他一阵难过。因拉着杨杏园的手道:“你病体很沉重,应该好好的养
病,不要把这种很苦闷的事放在心里。只要你的病好了,你要回去见老太太,那还
不是极容易的事吗?”杨杏园伏着好久好久,然后才抬起头来,那棉被上已经有两
块湿印了。
杨杏园执着吴碧波的手道:“老弟,这个时候,不是用空言安慰的时候了。”
他说这话,声音极低,手执着吴碧波,却十分的紧。人靠着棉被,两目注视着吴碧
波。吴碧波心里很不安,默然半晌,说道:“我劝你不要伤感,并不是空言安慰,
正是告诉你养病的要诀。”杨杏园道:“我也不是自己望自己死,但是我觉得生意
毫无了。老弟,我们是好朋友,我死后,你当然有一副亲撰的对联挽我。你何妨先
写出来,让我亲眼看看。”吴碧波正色道:“杏园,你这种思想,完全不对,连
‘亲在不许友以死’,你都不知道吗?”杨杏园道:“老弟,你说这句话,不算我
的知己了。我现在是为谁死呢?你以为我情场失败,我就死吗?那决不对。若是如
此,我早就死了。”慢慢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再说道:“我到现在,我明白了我
不起的原因。一个是我对家庭对事业对朋友,责任心太重,受累过分了。一个是失
意的事太多。我一律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