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一定老怀甚慰——颁奖典礼前一天晚上刮掉的,盯着镜子看了很久,说差点认不出自己。”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吻下去——你做事之前从来不过脑子吗?”
“要搞恶作剧,就玩得热闹一点,大家看得也兴奋,皆大欢喜——不好?”
方靖端着杯子咯咯笑:“你也不怕影响你的前途?”
“我又没有公开出柜,不过是给媒体再添点谈资。好好先生的形象我扮得太久了,自己不腻,难道观众也不腻么?”
方靖嗤了一声。
周策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仿佛品酒、又仿佛若有所思,分几次细细咽下,慢慢开口道:“回来之后,我在想……”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方靖胃里猛的一沉。他突然很害怕这个句子,尤其是害怕这个句子之后的部分。为了掩饰这种不安,他笑着站起来说:“我收拾一下碗筷。”
周策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桌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不用着急,你先听我说完。”
方靖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不年轻了,不能老这么混下去。这个奖来得正是时候,温雅决定扩大公司规模,搞一个正儿八经的制片公司。她有人脉有关系,拉投资也不是问题。老熊还是想回去拍cult片,但在此之前他得有点本钱,趁着刚得奖,打算拍几个商业片。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本子,我看着都不错,挑了一个给你。”
周策看他不说话,给他杯子里又倒了点酒,继续说:“现在恐怕你也不能拿没有毕业继续当借口了。你喜欢电影,又有天分,又舍得下工夫揣摩角色,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何愁不能走红?合约之类,温雅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签个字就可以,条件很优厚。”
“……我先收一下碗筷。”方靖说。
周策愣了愣,终于放开手。
方靖把碗碟筷子收进托盘,端到厨房,鱼骨等物扔进垃圾箱,餐具大致冲洗一下,码在洗碗机里。用干毛巾擦着手的时候,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周策坐在餐桌前的背影。餐厅里暖暖的橘色灯光下,烟雾慢慢腾起。昏黄中他一手夹着香烟,静止不动,只有那缕青烟在头顶盘旋上升,最后在空中消于无形,仿佛一点一滴流逝的时光,只是晕开了那背影的轮廓。新理了发,后脑至脖颈一处刮得很薄,露出青色的发根,被身上的白衬衫一映,似乎是多少年前文艺片里的大学生般青涩,然而消瘦的双肩与手背却暴露了他真实的年龄。
方靖丢下毛巾,打开门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用侧脸轻轻磨蹭着他的脸颊。
“你让我想一想。”
周策抬起没有拿烟的那只手,手指埋进他的头发梳理着,最后在他肩膀处安慰似的拍了拍。
周策在黑暗中伸过手来,从背后揽住他的腰的时候,他抬起手轻轻挡了一下,但并不坚决。这种微小的试探仿佛一种游戏似的鼓励了那只手继续的动作。
以进为退、以退为进——这果然是两个人之间无可言说的游戏,哪怕是这样轻微又细小的动作都仿佛带有攻城略地般的攻占与争夺。他听见耳边的呼吸逐渐浓重起来,那具躯体的温度迅速传染到自己身上,仿佛有股热流缓缓流过腹部。
他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个放纵的人,正相反,作为表演课的老师,郑易从前经常说他过于压抑自己的情感。然而当周策的手指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那种旺盛的欲念却从无有中生了出来,仿佛跟着皮肤间摩擦的痕迹一路蔓延,哪怕这并不是初次。微小的触碰与试探却让他在黑夜里心跳加快,渴望开始蔓延,从耳垂到脖颈,逐渐遍布全身。
在他面前总感觉自己像个孩子,忍着羞怯的回应。他所希求的并不是发泄或者释放,是耳鬓厮磨与肌肤相亲,只有在这时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已经饥渴了如此之久,这种感觉并不狂暴也不粗野,只是无尽的甘美悠然。这是爱,还是欲望的假象或寂寞的谎言,他不知道。甚至这种感受是否能通过肢体的缠绵与润泽的湿吻传达给对方,他也无从确定。这时候反而孤独了,有些什么东西在胸口膨胀发热,好像汹涌的水流,却被看不见的隔膜堵塞,无法传达。独一无二的孤独,哪怕全世界的海洋都涌起温柔的暖流。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总有些人在我们生命中走过,拿走我们的一部分,再把他们的一部分填补上去。我们带着很多人的记忆与生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很多很多人作为互补而存在着。对于方靖来说,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失落在了这个孤独而温柔的夜晚。这一刻何时开始,仿佛要追溯到那个阴雨朦胧、草木如玻璃杯里刚泡开的新茶一般的清晨。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生命中的一部分,又究竟失落于何处。
一开始他在信纸上写了“周先生”,又觉得客气地有些虚伪,撕掉那张纸后写了“周策”,停下来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一页撕掉了。
是毫无任何装饰的信纸,白得如同初春之雪,只有浅浅的暗格。这张纸的开头并没有任何人名,只写了四个字:见信如晤。
见信如晤。
我一直没跟你说起,我已经加入了一个话剧社,所以你的好意我不得不拒绝。
实际上有很多事,都是真正发生了才会清晰起来。总感觉自己像看一步下一步的拙劣棋手。你的新片《鼓盆歌》我看了,震动很大。
我看过你早期的电影,比如《南门美人》,还有在学校里找到的僵尸片,自以为看到了你埋藏起来的一面,而这些电影里你的表演也就是你没有摊出来的底牌。我并不觉得你在这些电影里的表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