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那天晚上,他本想约李奉倩去一家酒吧,那家酒吧的卫星电视可以收看颁奖典礼的现场报道,结果李奉倩要加班,说自己可以在网上看视频。
因为不是周末,酒吧人不多,他挑了个离电视比较近的座位,又让服务生把音量调大,要了盘奶油焗海鲜饭,慢慢吃着。
起先的歌舞脱口秀,一大堆花团锦簇的东西过去以后,就到了重头戏。《鼓盆歌》的导演熊健鹏得到提名但落败,镜头吝啬地在他脸上停驻不超过两秒便迅速挪开。获奖导演是个巴西人,方靖听说过,但此人名字太长,始终记不住他到底叫什么。巴西导演激动得面孔通红,一路跟人握着手走到领奖台上。
然后是最佳男主角。周策的面孔第三个出现,是他那段神经质的独白。镜头一闪,刚才那个失意的中年男子,正穿着燕尾服坐在椅子上鼓掌,笑容英俊不凡。
颁奖嘉宾是个德国导演,穿了一身银灰色晚礼服,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手持金色信封,拆开后,面露些微惊讶,凑到话筒面前,混了德语口音的怪腔调,念出两个生涩的字:周策。
电视里欢声雷动。饶是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多少遍周策获奖的场面,方靖依然被这个结果震得手微微一抖,看着屏幕上那个人微笑着,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
当真是,好演技。
满面都是东方式谦虚的微笑,一双眸子却神采飞扬,完全是志在必得的信心。周策已经走上了领奖台,哪怕在那位德国导演大牲口般壮硕身材衬托下,却不觉得矮小拘谨,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挺拔修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燕尾服黑白分明,一身潇洒又倜傥,举手投足间当真是影帝风范,全然想不到一年前这个人还在国内被骂得狗血喷头,老花瓶三个字生根一样在头顶盘旋不去。
他一边闷笑一边拿着桌上的柠檬水啜饮,心想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手里必然攥了一长串名单要挨个感谢……
周策捧过奖杯,一开口,是流利的英文:“很意外获此殊荣,但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我希望《鼓盆歌》的导演熊先生能上台来,和我一起领这个奖。”说罢,便做个手势。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熊健鹏高大而魁梧的身影从台下站起,三步两步走到台上。这时方靖才发现,他已经把那部大胡子完全刮净,露出面孔,算不上英俊也算不上帅气,与原先土匪一样的扮相相比,只能说是长得还算干净。方靖盯着他的背影,无端觉得眼熟。
熊健鹏走到台上,和周策握手拥抱,共同捧起那尊沉甸甸的金像微笑,摆了个pose供台下记者拍照。片刻,周策又凑近话筒。
这时他的笑容却变了。那种仿佛可以被叫做“影帝模板”一样的表情瞬间从脸上褪去,消失得不留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顽童式的狡黠与奸巧。
“At this moment; the irony of my life reaches a peak。”
方靖愣了两秒,正在回味这句话到底做何解释,屏幕里的周策,突然一把揽过熊健鹏,与他拥吻起来。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台上的两人却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几近猥亵的舌吻。
方靖终于想起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邓观那部僵尸片里,也有这样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
只是在那段影像里,他衣着褴褛、脸上又涂抹着浓重的油彩——谁能想到,十多年前一个在僵尸片里出场几分钟就被电锯斩死的小龙套,十多年后,居然是国际影展获奖影片的导演。
电视里依然花团锦簇,一派浮华。
方靖对面前的海鲜饭,完全失去了胃口。
周策回来的时候照例在机场被围堵。方靖看到报纸上的新闻,觉得他今年红得真像炉子里的烙铁,不但热辣新鲜,还无比刺激。
几日后周策发短信来,要他过去吃饭。方靖进门后满屋子东张西望,周策问:“你找什么?”
方靖说:“找那尊金奖。”
周策哈哈大笑,说:“温雅拿走了,且让她新鲜两天再拿来给你玩。”
方靖扳住他的脸仔细打量:“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么淡泊名利的人。”
周策轻轻挣脱他的手,说:“正好相反,前几天夜夜抱着它睡觉,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亲自下厨煲汤,动作无比熟练地剖一条鱼,上锅清蒸。又开了一瓶白酒。
毕业时的聚餐锻炼了方靖的酒量,饮了两三杯才有醉意,借着酒劲和周策开玩笑。
“熊大导演刮了胡子还是蛮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