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只不过是打岔,这么一讲,便是讲得义愤填膺,抡起一壶茶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阿君看我半晌,浮着茶盖的手停了停,任凭我如此舌灿莲花虚张声势,也不过幽幽叹了句,“唔,十四不懂,因果通三世,今生贫苦的人,你且去翻翻他前世的命数,今生作恶的人,你再等多几十年看看他,唔,兴许就堕了畜生道。”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丫子,默不作声,彼时心中想的是,像阿君这种活了上万万年的老神仙,大概什么前世今生都看遍了吧,什么六道,什么轮回,在别人看来是灰飞烟灭永无尽头的事,到了他眼里,大抵只不过拿个苍蝇拍拍死一只虫子的事情。
他的寿命那样长远,世间万物在他心里,不过沧海之一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寻常人一般,也有着失望、愤怒、悱恻伤感的心情呢?
阿君咳了咳,接着深沉道,“世间一物生,一物灭,皆有因缘,事物本身乃因,诸如稻谷,以种子为因,其余的阳光、雨露、泥土、劳作等等皆为缘。种种因缘,和合生作谷子。”
我呆呆望着地上,方才淋在上头的茶渍,全作了虚无的一滩阴影,化在地上。
阿君似是有所察觉,朝着地上那片几乎不可察觉的黑影,“方才你朝这儿淋了水渍,要是若干年后这儿长成了谷物,你方才的茶水,便是全作的缘了。”
我诺诺的应着,艰难的抬起眼皮,扯出来一个笑,“师父的意思是,方才十四淋的这茶水,还是我不经意种下的一桩善缘。”
我心里千头万绪,全作了莫测的模样。
阿君抚着我的头,温和道:“彼时在山上,你便只晓得吃饭睡觉打师兄,而今在佛法大会上,反而认认真真垂首做聆听之态,也会讲些玄理之法了,某很是欣喜。”
我羞愧的转过了头。
他又在我身后,养气怡神说着,“前生为何,后世为何。小十四,大抵以你的修为,也从未想过自己的三生命数吧?”
我自己的三生命数?我的脑中轰然一声炸开来。
想来他不过是提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却在我灵台处搅得生疼,似踹翻一锅滚烫的热汤辣油,有人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我心头七寸细细的淋着,那烫得滋滋燃着烟的汤水沿着心底一路蔓延上来,痛不可扼。我心里突突的跳着,三百年的老脸无端一阵红白,阿君的脸隐在我身后,我不敢回头去看,彼时但凡我有点滴的勇气,都想扯着他的衣襟,默不作声盯着他瞧,瞧到他心虚,再字字句句拷问他,他这般冷血无情之人,又凭着什么,在我面前与我云淡风轻说着三生的命数?
他的声音本是让人如沐春风,见今却成了冬天的霜雪,敲打在我心头上。我想得七零八落,一派心意全成了流水迢迢,手握成拳,凝结的血气渐渐冰凉。
便是在我这个思量的当口上,一只爪子嗖的一声,趴在我肩膀上,疾驰的风声停在耳畔。
原是九师兄遣来的信使仙鹤。
阿君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在我身后响起来,“唔,小九的信使当真等不及了呢。”
我眯着眼睛看过去,仙鹤扑腾着身子,很快隐入云霄不见。
说起我的这名九师兄,委实是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几万年前毛发未长全便被师父拎回了灵鹫山上,修行也不过万余年,却在离山出走之后,凭借天赋和勤劳刻苦,迅疾的飞身上仙,成了尊不大不小的神。
彼时那鸟不生蛋的荒山,也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金光闪闪,青烟腾腾的小神山。山里头的飞禽鸟兽不少,每日去朝拜的,去喝茶唠嗑的小妖小怪们,挤破了荒山的门槛,山门口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打酱油的人都排到了山底下。
这些不过都是方才我在佛法大会上嗑瓜子听来的见闻,那些仙君说的时候,口气里还泛着些酸溜溜的酸气,想来也是,能够在短短三万年里头成神的,六合三界里还寻不出几个人来。
彼时九师兄乃是因着我的缘故而离山,见今在外头勤勉刻苦的修炼,他竟然成才了,在九重天上做出些名堂了。作为他的授业恩师,想来阿君心里也是很开怀的。
在我神思游走之时,阿君已然不紧不慢趋走了盘桓在天上的仙鹤,眼光掠过了我的,看向远方某处山脉,似若有所思,沉吟道,“小九遣的仙鹤三请四请的来,某也不能不去看看他……不过在去之前,某想顺道去一个地方。”
佛法大会开完已是正午,我和阿君就着地儿随便用过饭,便招来两朵祥云一同去了。
说是顺道,却是拐了九曲十八个弯,方到达那方洲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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