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境做到此便嘎然而止,后来即便是我再蒙上脸昏天暗地的睡上三天三夜,也再没有连接下去的可能。因着如此,我便拢总想着,这场稀奇古怪的梦魇,是打发我要将此事当成训条谨记在心,乃是修炼成仙的必修之路。
虽说我在成妖途上乃是半路出家,修炼之时也未循着什么道家的法子来,而是随心所欲,炼到哪儿便算是哪,至此竟也没出过差错,是以我便将这份训条时时放在心上,训诫自己,修炼当不可有二心,摒弃私心杂念,再不要分出什么心思来。
媚娘与我吐完苦水后,我便径自坐在莲池边,苦苦思索着昨夜那场突入而来的春梦,脸上一阵连着一阵的燥热。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昨夜梦见的那袭白衣翩然的身影,与三百年来所梦见的那股气息,十分接近,我甚至在想着,这名看不清楚面容的男子,拨开那层云雾,不知是否和狐媚娘的表亲生得一样俊俏无双,会不会和狐媚娘一般长得姣好,双眼瞳瞳,面容隽美呢?这妄然而生的想法,让我觉着,我这三百年的修炼,委实不算什么修炼。
这场突入而来的春梦,搅乱了一池塘水,差点儿让我三百年的道兴付诸东流了。
我咬了咬下唇,谨慎的想了想,我可不似狐媚娘,出生时拣了块风生水起的好地方,凭着屁股上的九条尾巴发家致富鸡犬升天,连带着记入仙籍的典册里,再不用受修炼的苦楚。
在这三百年里,我独自在无名山上住着,虽说也随着狐媚娘见过不少世面,繁华的红尘,人间的繁华富贵世间百态,都曾入过我的眼我的耳。但那又怎么样呢,不消我眨眼的功夫,红尘里的牵绊顿生婆娑,人间的繁华富贵终毁之一炬,凡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入了轮回,连最后的记忆也不曾附有,看着像是十分可怜。
我在无名山上看惯了这无虫无草的景致,倒是觉着,不入凡尘,无爱无欲,清清静静,吃饱喝足,做梦做到自然醒,睡觉睡到手抽筋。闲来无事叼着狗尾巴草,浮浅在我那碧色的水池子里,悠闲的看白云娓娓而过,风闲闲的走,乃是件大情大性的事。
狐媚娘曾言道,世间万物均有轮回,一株小草一叠磊石,其实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命格,劫缘虽说是天上的司命仙君本子里记录着的,却也逃不过刹那而生的业火。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皆是由此而来。
媚娘之所以会这么说,我觉着是因为她彼时刚好在看《红楼梦》那本书,里头便有一位神瑛侍者,闲来无事养花弄草,种了一株绛珠仙草,后来他到凡间历练之时,那绛珠仙草为了报答恩情,竟然也跟着下凡去了。两人在凡间遭了不少罪,绛珠仙子也是个草包脑袋的,竟蠢笨到用眼泪去还,直到现今,这段仙缘仍然被人称颂,委实愁人。若我是那不成器的仙子,老脸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那时媚娘正好读到此处,受了里头前世姻缘的影响,便觉着似每个人皆似那本书里所说一般,皆有着木石之盟,前世造业。
彼时我大抵脑袋中风,不知不觉受了她的牵引,福至心灵,忽然觉着那场幻变的梦,是我前世的劫数,因着如此,我还特地为无名山下一条小川起了一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唤作忘川。
后来修炼得时,便把这件腌臢事儿抛在了后头,是以无名山到最后,也没个名分。媚娘说,大抵要到下次我发羊癫疯的时候,才能为无名山再添上一个忘情忍性的名儿了。
流年之凌霄
媚娘知晓我待那名男子不大有好感,待得他伤势好了七八分,便想着同他参详一回下山换个地儿居住。哪里知道那位男子真真狼心狗肺,乃是名吃了不擦嘴的家伙,将将养好了伤势,便寻了个借口偷偷摸摸下了山,将媚娘孤零零一个人抛在了无名山上。
媚娘此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伤情之余,便在我的无名山上大修土木,种了好些竹子,种一株,砍一株。每天闲来无事靠斩竹子过日子,倒没做出什么傻事来。
媚娘只关心风月情事的问题,与之相比,我这个主人则只关心修炼及温饱的问题。
我每日拣她砍的竹子拿来做竹筒饭,倒是省了不少的心,余下的便扔进火炉里当柴火使,倒也好用得紧,烧出来的竹筒饭色泽诱人,味道可口,因着如此,我对厨艺上了心,每日修炼之余,便空出些时间来研究伙食,居然颇有建树,不到数月,厨艺突飞猛进,带动了质与量的飞跃,将媚娘养得肥肥白白。
那日我自忘川河水里捞到一尾肥美的鲫鱼,顺带掬起一脸盆河水,将那尾鱼去鳞洗净,想着炖一锅白嫩香甜的竹笋鲫鱼汤。
媚娘在那破茅草屋里刚吃完一小罐酸梅果子,又端着杯冷茶慢腾腾的蹭到小厨房,蓬头垢面的微微靠在门沿边,看着我甚贤惠的在小厨房将那把菜刀舞得纷飞,刮完了鱼鳞片,又唰唰唰砍下鱼鳍边。
我耍玩了刀工,又淡然瞟了她一眼,因口渴得紧,便顺手将她那杯凉掉的茶拿过来一饮而尽,又甚惊奇道,“你又将新腌的酸梅果子吃光了?这已经是这个月里第六罐了……”
我面色愁了愁,这个月现今也还没跨过十五,我洞里头腌制的酸梅果子却被媚娘扒拉得只剩下少许存货。我慎了慎,想着待天气好些时,再去摘些果子来,以免以后啜酒之时少了一道下酒菜。
媚娘托着腮不咸不淡看了我半天,淡淡道,“我当真不明白你,每日净把时间花在琢磨各色菜式上,明明是个使仙术道法的小妖,怎么混成了个凡人的样子。”
我将她这句话品了品,真觉着我这会儿倒颇有些男耕女织的意味,只不过男女的角儿均是由我扮演,我自攻自受。=皿=
见媚娘神思郁郁的样子,我也只得竭力做出一副宽慰她的样子来,好言好语与她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你从未有过什么爱好,待得你寻得一门足以将心思放在上头的兴趣来,便可以将那名男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媚娘突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磕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我吐吐舌头,想了想,莫非此回我又说错了什么话不成,又懒洋洋笑着与媚娘说,“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你少说也过了两千岁,净大出他几个零,怎的将自己鼓捣成一幅怨妇的样子来。”我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与她傻笑,“来,给小妖笑一个。”
见她没反应,我只得勉强拉出一个笑容来,甚委屈道,“你不给小妖笑一个,那小妖给你笑一个。”
媚娘甚幽怨地将我看着。
我将她的遭遇放在心头想了想,又道,“最多你便再在我这无名山上再待些日子,再逮上一名清秀俊朗的小伙儿,寻个光景在他面前昂首阔步走过。你乌丝对着他一头白发,再看看他,脸上的褶皱多得可以闷死数只蚊子。彼时他定然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指不定连牙齿都掉光啦。见你容色秀美,一点没变化,手里头还挽着比他优秀百倍的男子,必然气得似鱼吐白沫,活人气成了死人,死人气成了活死人,这不就解气了么?”
我拿着菜刀在鱼腹上划了个十字,认为这个计谋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敬我一尺,我自然回你一丈,谁也不欠谁的帐。风月情事自然与兵法相当,却又有些不一样,并非敌退我进,敌进我退那般简单。
待得我将那尾鲫鱼翻了翻,正冥思苦想要如何下刀之时,媚娘忽而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小妖,我有了。”
我正寻得一处好位置,欣欣然准备下刀,被她那么一惊吓,刀走偏锋,险险将那鲫鱼汤,熬成了五指参汤。
我低头将那十个圆圆的手指头盯着瞧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狐媚娘,你今夜还喝汤吗?”
她低眉顺眼拿着茶杯往屋里头走,边叹了声,“哎,你去做饭吧。”
因着得了她的这个准头,我的这位无名山的主人便义无反顾的发挥余热,将这位唯一的客人招待得尽善尽美,不出数月,狐媚娘的肚子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看着甚像是头重脚轻的模样了,脾气也越发的不好了。
受人之恩定当涌泉以报,因着她平日里待我的那些照拂,我才得以存活至今,故而对于狐媚娘的那些坏脾气及一天变三次的口味,我也如履薄冰的一路走来,甚幸能够将她及肚子里的孩儿拉扯大。
那夜吃完了小半碗瑶柱虾米粥,媚娘便捧着肚子喊着不舒服,我战战兢兢将她扶到用术法造的软绵绵的床榻上歇着,见她那副模样,终是放心不下,掩着衣衫便在她床边寻了个踏实位置阖眼养神。待得到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