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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同类（第1页）

那天中午楚阳安静的样子，让我对她的过去产生了兴趣。晚上，我们和往常一样，一起下班。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讲着一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可能她没有意识到，今天晚上的故事她讲得总是前言不搭后语。即使如此，她依旧兴致勃勃，不过她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感，这样的楚阳让我觉得很难过。

镇子一到晚上就会迅速归于宁静，路灯已经熄灭了，月亮挂在天空，努力地散着光。月光下，我和楚阳并肩而行。

她说：“你简直不知道那个胖子有多可笑，他只有头顶一撮头发，竟然要求我给他剪个时兴的发型。你猜我对他说了什么？”

还不等我回答，她就说：“我跟他说，你这个发量剪不了什么时兴的发型，只能买个假发戴着。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认可了。还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说我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都没有给他理发，他竟然给我付了钱，还兴高采烈地走了。你说，他是不是个傻子，真的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他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变得极小，好像是哭了。不过夜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总觉得这个故事在哪里听过，我想起来了，在中午我跟她说那句“你适合当个作家”之前她就讲的是这个故事。

我逐渐意识到她为什么如此心不在焉，又如此悲伤。那个结婚的女人，横在了我和楚阳的中间。楚阳什么都知道，她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她想要什么！

我明白了她的用心，却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残酷地任凭她痛苦着。她还在试图讲述另一个故事，只是那个故事的开头她说了好几遍，我都没有听懂，她显得十分焦虑。黑夜里只能听见我和她的脚步声，月光下我们的影子若有若无。我明白，这个夜晚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在黑夜里，她靠近我，把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轻声问我：“你爱我吗？”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可能每一个女人都喜欢问男人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总是让人难以回答。我转过身把她拉进怀里，吻了她。她的眼泪流进了我的嘴里，那个吻有盐的味道，咸咸的。

她的嘴唇很软、很暖。她个子不高，可是充满力量。她的吻很热烈，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样。

她的泪一直没有停止，整张脸黏糊糊的，这种感觉让我惊恐。从李淑芬去世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直黏糊糊的，那场大雨就那样长在我的身体里，怎样也无法去除。

摸着他的脸，我像是摸到了同类。那晚她没有回家，住在我的小房子里。我的生活好像是在重复，同样的夜晚，同样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跟我讲她过去的故事。

我的生活常常因为这些错觉而变得梦幻。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是在真实世界里，还是在幻境里。

当时楚阳站在我房子的门口，我发现我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房门推开后，我走了进去，她也被连带着拽了进去。房间的灯亮了，她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或许我该说点什么，我想。她看起来没有想走的意思，于是我开口了：“今晚别走了，太晚了。”

她说：“好。”然后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床尾。这时候的她是沉默的，她那出色的语言能力就那样丧失了。这让我更加不知所措。我脱掉了鞋子，爬上了床。

我们两个就这样相对而坐，她的脸色在逐渐恢复，已经看不出刚才那悲伤的样子。我感觉她的语言能力正在恢复中。果然如此，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时候，她开始说话。她又一次开始讲故事，在讲故事之前，她跟我说：“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吗？

你对我一无所知，为何与我在一起？”

我看着她，努力在思索这个问题。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不等我回答，就开始说话了。我总是觉得，她并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见过她在别人面前的状态，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自言自语。

我说：“或许你可以过来，躺在我身边。”

楚阳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走过来脱掉了鞋子，上了床。她和衣在我旁边躺了下来。她脸蛋红彤彤的，是我们这个地方特有的高原红，麦色皮肤，让人觉得很健康。

夜是那样静，好像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们正在一个无人的星球里活着，相依为命。

她伸出手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心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她说：“何光，我以前总是想，要是有人可以让我这样握着他的手睡觉，我就能跟他过一辈子。你会是那个人吗？”

我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说了一句：“你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这样的人没有未来。”此时我的表情应该是冷漠而绝望的，像只无处可去的野狗。

她没有因为我的回答而有任何情绪，继续说：“从第一次看见你，你脸上那种冷漠而卑微的表情就让我知道，我们是同类。”

她这话，形容我倒是十分准确，原来我用力掩饰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他们只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性。意识到这个问题，让我觉得非常难堪，甚至无法面对她。不过她并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对，她确实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因为她还在自言自语，这时候她应该是看不见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