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望着我,眼神里有歉意:“谢谢你,丫头。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继而又说,“我们是不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地聊过天了?——最近我不是幻肢痛就是痉挛,实在很讨厌。看来有时当个废物也不太容易。”他在自嘲。
“是我的错,小陈姐姐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等了我一个星期,也不会这样……”我鼻子发酸,有点想哭。自从夏墨受伤之后,想哭的欲望就时时刻刻地伴随着我。
“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夏墨试图把身体前倾,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可是他毫无知觉的下肢却阻碍了他。这让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学校里的重逢,他总是在整理自己的裤子,可是在整理裤脚时,腰却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当时我以为他是结婚之后习惯于被妻子整理一切,所以变笨拙了。谁知,这只是因为他的腰部以下没有知觉,无法用力。“自从受伤以来,我就时常发生痉挛和幻肢痛。这些对于一个双腿截肢又瘫痪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人有时候不能要求太多。怎么可能既保住命身体还像以前一样健康呢?全世界的好事不会都砸在你自己身上。”他笑着,像在说一件极其平易的事。而面对他的笑容,我终于哭了出来。
“井井,别这样好吗。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家伙。”我能感觉出夏墨的慌张,可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我还记得那天你跟我提起自己的父母与家庭,那时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个坚强得甚至有些冷酷的姑娘。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的心思比许多人都敏感。于是我就想,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尽量减少对你的伤害……可是我现在这样,还是伤害了你。”他看了一眼身下塌陷被子,眼神有些黯然。
“你知道你对我最大的伤害是什么吗,就是你的不辞而别。说起这件事我就有些生气,“那只会让我觉得,其实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或许就是所有学生的悲哀吧。因为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就算一学期换一个老师,人数也是有限的。所以每个老师,几乎就是他们的唯一。但是对于老师来说,这届毕业了,还有下一届。下一届毕业了,还有下下一届。循环往复。每一个的学生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毕了业就可以忘掉……”
我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
“可我不会忘掉你,”夏墨忽然说:“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只因为我在你家里住过一个月?”
“不是这样的。”夏墨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学生面前,将自己的残缺暴露无遗。
我不再说话。
那些太肉麻的话,我不会说,也不想说——哪怕我已经在无意识中说出了很多。
“快要期末考试了吧。”夏墨问,“转眼又到十二月份了。”
我点点头。
“虽然已经不是你的班主任了,可我还是要提醒你——要认真学习知道吗。”
“你好像唐僧啊。”我说。
夏墨笑了笑:“最近读了些什么书?有再发表过什么文章吗?”
“没读书,也没发表文章。”我懒懒的说。
“好吧,你赢了。”他颇有些无奈,“我最近在读史铁生的书。”
“我早看过了。”我有些不屑。
“我也早就看过了。”他笑,“可是现在这种状况,读起来会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我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因为那只会让我们变得越来越伤感。
“你是不是自从受伤以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过?”
他点点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护士们都很忙,所以我也没有麻烦她们。”
“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他有些迟疑:“戴上假肢好吗,我这副样子,怕吓到别人。”
“可是小陈护士说,假肢只会增加你的幻肢痛与痉挛,所以……”我看到夏墨的眼神立刻暗淡了下去,我那么明白他的脆弱。他曾经是一个多么意气风发的人。“我们只出去呆一会儿好吗,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会陪你去人少的地方——有我在,难道目光还会聚焦在你身上吗?”我跟他开了个玩笑。
“好吧,”夏墨松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相信你。”
我给他梳头发,最近这段时间,他的黑发之中竟然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又找出一件深蓝色格子外套给他穿上。穿好衣服,我从病房的角落里推来一辆轮椅,放在与床紧挨着的地方。他试图自己挪到轮椅上,可是无论如何用力,那双伤腿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让它们动的时候它们不动,不让它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