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记重锤,阳得意霎时僵住,房间里只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急促而痛苦。
他茫茫然的眼睛变红了,嘶哑地“啊”了很轻的一声,捂住眼睛坐了下来。眼泪藏在他的手掌心里,他细细地颤抖着,最后抓住自己的头发,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混杂了憎厌和悲哀的表情。
一只柔软温暖的小动物落在他的肩头。
天竺鼠贴着阳得意的耳朵,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垂,意识到这样无法安抚阳得意之后,它化作了雾气,充盈在整个学工处办公室内,把阳得意紧紧护住。
阳云也同样说不出一句话,她也红着眼圈,靠在曹回的办公桌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阳得意和那位“老师”是高一的时候认识的。
老师姓姚,是师范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到高中来实习两个半月,很受学生欢迎。他只教生物,带高一四个班,虽然实习时间短暂,但已经足够他赢得学生的喜欢。
姚老师很瘦,眉目是英俊的,戴着眼镜的时候总显得腼腆。他的课上得很好,有趣又活泼。本来高一生物所学内容与初中没有太大差别且不属于重点科目,除了已经决定高二分科后选择理科的同学,本应该没多少人认真上,但姚老师的课堂总是气氛热烈,每次小考都排在年纪前列
学校里也在考虑提前跟姚老师和姚老师的学校商定,等他毕业,立刻聘用。
阳得意当时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一个闲得不得了的职位。除了在生物课上收发试卷和帮姚老师收作业之外,他没有别的事情。
姚老师给他们上第一堂课的时候进行自我介绍,他说:“其实我是哨兵,我的精神体是一头东北虎。班上有特殊人类学生吗?”
他等候了片刻,看到角落里的阳得意举起了手。
阳得意那时候只有十六岁,正开始抽条似的往上长,经过一个暑假的不规律饮食,圆脸消失了,开始棱角分明。他是好看的,脸庞从稚嫩正过渡往成熟,天真尚未从眼睛里褪去,但深思的印痕已经落进了眼底。他那时候坐在窗边,高举手臂,阴影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但他仍是个熠熠发光的少年人。
讲台上的青年看着他,露出惊喜的笑容,冲他点点头:“你好啊。”他低头看座位表,慢慢念出阳得意的名字。
阳得意这时候没谈过恋爱,也没遇上过让自己心动的人。他满心都是尽情享受高中生活的美好愿望,因为考上高中之后终于和阳云也分到了两个班,彼此都大松一口气。
但逃得过同班,但总是逃不过被比较的命运。高中时候的阳云也比阳得意皮太多了,除了英语之外的其他成绩一塌糊涂。她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只要班主任一批评她,阳云也就用英语反驳,语速又快又利落。若是班主任转换语种,她也随着立刻转换,日语或者法语,总之吧嗒吧嗒讲个没完。
“你姐太难管了!”老师碰见阳得意,常常会这样嘀咕,“怎么跟你这么不一样呢……”
但嘀咕归嘀咕,阳得意知道,他们是喜欢阳云也的。她不顽劣,只是傲气,这样的学生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在某天他拿着收好的生物课作业去交给姚老师的时候,他果真毫不意外地听到姚老师针对两姐弟的关系发问了。
“听说你有个双胞胎姐姐?”姚老师收下作业,笑着问,“她是哨兵还是向导?”
阳得意当时就在心里想,姚老师显然很清楚自己的魅力在什么地方。他笑起来,露出白净牙齿,非常坦率清爽,霎时间就让人信赖。
“她和我一样,也是向导。”阳得意没碰见过特殊人类老师,他忍不住要跟他多说几句话,“我俩的精神体都是林麝。”
姚老师眼睛发亮:“我能看看吗?”
高一生物组的办公室里只有阳得意和姚老师两个人。阳得意释放了精神体,很快,一只怯怯的小兽落在他俩面前。
“……真可爱。”姚老师打量着林麝,伸手去触碰它。林麝下意识退回阳得意身后。
“它怕我?”姚老师笑了,“是因为我的精神体是东北虎?阳得意,我能摸摸它吗?”
阳得意朝着他走近,林麝终于放下戒心,乖乖站在陌生人面前。它乖巧而听话,黑色的眼睛里蕴着水光,认真审视着面前不停摸自己背脊的男人。
“你姐的林麝和你的林麝一样吗?”
“一样。”阳得意也蹲了下来,林麝立刻摆脱陌生人的手掌,贴在阳得意身边。阳得意揽住了它,在它的耳朵上亲了一下,“它喜欢人这样碰它。”
阳得意抓抓林麝的耳朵,手掌打圈一样在林麝的小脑袋上摸了一圈。
“……真好啊。”姚老师在椅子上略略俯身,“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可爱的精神体。……你爸妈一定很喜欢你。”
阳得意眨了眨眼。很奇妙,他感受到眼前这位成年人对自己和林麝都有浓烈兴趣。办公室里渐渐弥漫了陌生的信息素,寒冷,凛冽,他的耳朵里涌进了呼呼的风声,更强大的某种存在,正把无形的压迫力降落在阳得意肩上。
他紧张地开口,想要转移话题,打破室内片刻间的古怪气氛。
“他们更喜欢我姐姐。”阳得意在林麝的小脸上蹭了蹭,自己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在毫不熟悉的人面前显得过分熟稔了,“我姐叫阳云也,是我爸妈翻了好多书才找出来的名字,‘得似浮云也自由’,你听过吗?辛弃疾的一首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