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胡乔木便在毛泽东身边工作。他常为毛泽东整理讲话稿,例如毛泽东的著名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胡乔木整理的。他也常常根据毛泽东的意见,为中共中央起草文件。他还为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写了五十多篇社论。
谷羽当时也在毛泽东身边,帮助做些秘书工作。她记得,毛泽东也亲自动手写新闻,写评论,写社论。她舍不得把毛泽东的手稿交出去油印,总是抄写了一遍,把手稿留下。这样,她手头保存了一大批毛泽东手稿,毛泽东当时喜欢用毛笔或铅笔写作,写在宣纸上。解放后,谷羽把自己精心保存的毛泽东手稿上交,现存于中央档案馆。由于谷羽保存了这些毛泽东手稿,倒是为确定哪些新闻、评论、社论是毛泽东所写提供了最权威的依据……
谷羽是重要的当事人。她的回忆,把胡乔木成为毛泽东秘书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正因为这样,我以为,及时地采访谷羽,使我得到极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当我得知胡乔木的文集正在编辑之中,希望得到编辑组的支持。很遗憾,他们说,有关文献在出版之前,是不能提供参考的。
我注重于采访。我相信,从胡乔木的亲属,从胡乔木的身边工作人员,是能够获得大量口碑资料。这些鲜活的资料,很多是档案上所没有的。
胡乔木的妹妹方铭在早年和胡乔木一起从事革命活动。尽管她身体欠佳,但是她慢慢地谈着,谈着,终于分几次谈完她所了解的胡乔木早年革命活动情况,以及胡家的身世。她的谈话,非常重要。
我去看望胡乔木的老战友、前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林默涵。他的第一句话,使我非常吃惊。他说:“叶永烈,你害得我好苦!”
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笑道:“前几天晚上,我看你那本《张春桥传》。本想随便翻翻,谁知道一拿起来,就放不下去,看了一夜。第二天,我整天昏头昏脑,叫你害苦了!”
说罢笑话,林默涵言归正传,详细地回忆了他和胡乔木的多年交往。
胡乔木的老秘书商恺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在采访中,我发现胡乔木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的遭遇,知道的人很少。即便是谷羽,她也只能说个大概,记不清具体日期,何况她后来也被隔离审查,不在家中,也不知其详。
我偶然得知,有一个胡乔木的老警卫员,当时每天陪着胡乔木。每一次胡乔木被红卫兵、造反派揪斗,他总是陪同前往。只是此人早已调往其他单位工作。
我紧追这一线索。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这个老警卫员的住址。
在一个晚上,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我终于找到这个老警卫员的家。
老警卫员跟我说起他在胡乔木身边工作的情况。他的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他说,在“文化大革命”中,周恩来总理非常关心胡乔木的处境。总理办公室经常打电话来问胡乔木的情况,他必须随时回答。为了便于答复,他找了个本子做记录,记下胡乔木每天被揪斗的情况,包括日期、揪斗地点、揪斗单位名称、揪斗单位负责人名字及电话。
我一听,马上追问这本子在哪里?他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个本子。我一看,如获至宝!
这个本子,是珍贵的藏于民间的历史记录。借助这个本子,我才在书中写下胡乔木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挨斗的真实情况:
1967年1月5日下午,胡乔木被文字改革委员会的造反派揪去,作了检查。
1月9日下午,中国科学院应用地球物理研究所“革命造反司令部”把胡乔木揪去,召开“斗争胡乔木大会”。
1月10日,夫人谷羽也遭打击,要“留住办公室两天,写检查”,要家中送去被子、洗漱用具。
1月11日下午,《人民日报》社造反派把胡乔木揪去,要他“低头认罪”。当夜,胡乔木吃了三回安眠药,也只睡着两小时。
采写《中共中央一支笔胡乔木》(4)
1月12日下午,被揪到北京邮电学院批斗,至六时半才回家。夜,胡乔木又失眠,精神变得很差。
花样不断翻新,批斗不断升级。1月17日上午十时多,北京邮电学院红卫兵们又来到胡宅,把胡乔木押上一辆敞篷大卡车,在凛冽的寒风中,在高音喇叭不断呼喊“打倒胡乔木”口号声中,来了一次街批。卡车过西单,过新街口,驶到北京矿业学院门口,再去北京钢铁学校、北京邮电学院。然后,整整一下午,在北京邮电学院批胡乔木。接着,又是游街——这一天,胡乔木算是领教了“一月革命”的滋味儿。
回到家中,胡乔木的鼻孔便不通气了,感冒颇重。可是,他还得写交代——按编号,他已给北京邮电学院写第六份交代了。
翌日,中国科学院“红旗总部”派人前往北京八宝山,砸了胡乔木父母的坟,甚至把他父母的头颅从墓中取走!
紧接着,1月19日上午,“全国中等学校首都战斗团西城区分团”又来揪胡乔木。在批斗会上,红卫兵嫌胡乔木弯腰的“度数”不够,打了他一拳!批斗会结束时,他因弯腰过久,“度数”太大,而双腿麻木,无法走路,只得由两个人挽着,才勉强走出会场上了车……
胡乔木哭了!